苏毓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衣衫褴褛的傀儡人:“萧顶呢?”
阿亥答道:“小顶姑娘今日一直在房中歇息。”
苏毓微微蹙眉,这几日小徒弟有点古怪,从早到晚窝在房中闷头睡觉,可睡成这样还是成天睡眼惺忪、萎靡不振,他问了几次,她总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望了望紧闭的门扇,迟疑片刻,还是走过去敲门。
敲到第三下,门吱呀一声开了,傻徒弟蔫头搭脑,打了个呵欠:“师尊,你忙完啦?我正要来找你呢。”
苏毓点点头:“到我房中说话。”说着撩开门帘。
小顶跟着进了门。
苏毓看了徒弟一眼,只觉她似乎又比早晨见时瘦削了些,脸色也不好,双颊自然的红晕褪得无影无踪,连嘴唇也有些发白。
小徒弟一向没心没肺,能吃能睡,他还从未见过她这么憔悴,不由皱眉:“怎么脸色这般差?”
小顶没回答,低下头,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只红底逑路纹的花布小包袱:“这些药给你带在路上。”
苏毓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瓶瓶罐罐一大堆,每只上都挂着小纸签,上面用歪歪扭扭的丑字写着药名,都是紫微丹、回春丹、天元散、生肌膏之类的伤药。
苏毓目光微微一动。不用说,她这几日定是在忙活这些。
短短几天内不停地炼丹,自然十分耗费精神,难怪她这么无精打采。
苏毓眉头微蹙,正要训她两句,转念一想,炼都炼了,徒弟一片孝心,泼她冷水未免太不近人情,便把嗔怪之言咽了下去,只道:“你虽有过人天赋,也不可过度劳累,以免耗损元神。”
“知道啦,”小顶满口答应,不等他把瓶瓶罐罐一一拿起来细看,麻溜地打起包袱,“师尊路上再细看吧。”
苏毓逗她:“这回又不收钱了?”
小顶呆了呆,忙道:“自然要收的。”
想了想补上一句:“你先吃着,回头吃掉多少算多少钱,剩下的还我便是。”
居然还能赊账,萧姑娘挺会做买卖,苏毓一哂:“你就不怕我回不来,这笔帐变成坏账?”
小顶愣了愣,眉头紧紧一皱:“你要是回不来,我就……我就不理你!”
苏毓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双肩也笑得微颤,弯弯的双眼盛满了笑意,他低低道:“傻子。”
小顶还是第一次见师父这么开心,只觉他这么一笑,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不由呆了呆,都忘了计较他又叫她傻子——她好像有点明白碧茶他们为什么都说师父好看了。
若是师父多笑几次,她没准连他的丑肚子都忘了。
苏毓见小徒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蓦地察觉自己失态,避过脸去,握嘴轻咳两声,敛起笑容,眼中却仍然满是笑意:“为师也有东西给你。”
说着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抽出几卷帛书:“这些经籍都要倒背如流,融会贯通,待我从西极回来考校你。”
小顶瞅了一眼卷头上的象牙签,见都是术法典籍和剑谱,不由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她虽时常教导大叽叽用功,轮到自己时立即就蔫了。
苏毓见她垂头丧气,把乾坤袋整个递给她:“拿去。”
小顶接过来好奇道:“里面是什么啊?”
苏毓掀掀眼皮:“不会自己看?”
小顶用神识在乾坤袋里一探,不由惊喜地“啊呀”叫出声来。
乾坤袋里整整齐齐放着一排排乌龟棒糖,乍一看得有好几百根。
“怎么做了这么多?”
苏毓轻描淡写:“一次多做些省事。”
这也太多了,小顶数了数,足有七百八十四根,一天两根也能吃上两年呢。
她摸出一根,剥了油纸,正要对着乌龟脑袋咬下去,猛地想起在魔域中涨的见识,顿时难以下嘴。
苏毓纳闷:“怎么不吃?”
小顶支支吾吾两句,在乌龟的前腿上咬了一口。
苏毓不疑有他,照例嘱咐了徒弟几句,大抵是课业不可松懈之类,小顶听得呵欠连天,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苏毓看她精神不振,便打发她回屋歇息。
……
翌日一早,苏毓将要启程,屈指轻轻扣了下壁板,徒弟房中全无动静,他便也没去吵醒她,与叶离和蒋寒秋说了一声,便即御剑离开了翼舟。
他没有回望,但听着耳边飒飒的风声,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安。
他蹙了蹙眉,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拖泥带水了?简直像是云中子那老妈子附体。
平洲虽是大衍地界,但白宗主是聪明人,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轻举妄动。
蒋寒秋和叶离两人剑法虽差,把弟子们安全带回门派却还不在话下。
他便将这念头从脑海中扔了出去。
苏毓此行只带了三个傀儡人,两个没嘴的天干傀儡人外加一个有嘴的大渊献。
为了节省灵力,他还提前召了自己的坐骑螣蛇出山——这长虫虽是个不服管教的惹祸精,但不烧他灵力,喂一把灵石就能飞上几百里,到了西极还能帮忙打架,于是他只得捏着鼻子忍了。
螣蛇阿银本来该在郁洲赶上他们的,谁知到了平洲也不见它的踪影。
连一向不靠谱的阿亥都忍不住抱怨起来:“阿银也真是,太贪玩了!”
苏毓倒是不操心,十洲境内不怕赁不到舟车,只要它在他们进入沙碛前赶到就行了,坐在那长虫身上他还嫌硌呢。
他让阿亥在平洲赁了一艘小飞舟。
这小舟自比他们去法会乘的那种翼舟小得多,胜在轻捷灵活,舱房也算宽敞舒适。
登上船,苏毓坐在舱中打坐,不知怎么又想起傻徒弟,从乾坤袋中取出徒弟给的包袱,轻手轻脚地解开,把药一瓶瓶拿出来细看,拨弄拨弄签子,摩挲摩挲瓶罐,拔开塞子闻闻,嘴角不时弯起。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徒弟炼的药似乎也带着股熟悉的甜香。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一只琉璃小瓶上,瓶塞用蜡封得严严实实,里头装的当是灵液。
他拈起瓶口的签子一看,只见上面写的不是药名,只有简单的“补气”两字,心头微微一动,用切玉刀剔除封蜡,拔起塞子,往里看了看,只见瓶底盖着浅浅的一层灵液,轻轻一晃,便闪耀出流霞般的光泽。
他眉头蹙得越发紧了,把瓶子凑到鼻端轻嗅了一下,除了熟悉的甜香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霜雪气息——那是他自身灵气的气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他顿时明白过来,眼中笑意褪得干干净净,这傻子这么虚弱,根本不是因为那些寻常丹药,而是因为这一瓶。
河图石的灵气无法炼化,也不能和其它药物融合,没有依托之物,不能在丹炉中成型——师叔祖和师父早就试过不知多少回了。
这傻子不知怎么突发奇想,用了自己的血。
要炼出这几滴灵液,不知要耗费多少血。
除了血之外,她还往里加了什么?
苏毓突然想起前几日她吵着要他教自己怎么分离元神,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窜,耳边嗡嗡作响,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便即给小顶传音:“萧顶!”
小顶一听师父这咬牙切齿的语气,知道肯定是那瓶药被他发现了,但这会儿她有恃无恐——翼舟都已经往南飞出上百里了,师父总不见得再回头追上来骂她几句。
她搓搓耳朵:“师尊,碧茶来找我了,回头再说。”
又嚣张地补上一句:“气海空了记得吃补气药啊。”说完立即掐断了传音咒。
苏毓再传过去,她便不接了。
苏毓差点没叫徒弟气出好歹,正盘算着怎么收拾她,不经意往帘外一瞥,忽见云海中有银光闪动。
紧接着便听傀儡人叫道:“阿银,你怎么才来!”
又数落:“早不来晚不来,刚赁了飞舟,你又来了,成日就知道玩,哪家的坐骑像你这样,看看人家大叽叽公子,知道上进又文武双全……”
螣蛇十分不服气,朝阿亥“嘶嘶”吐着蛇信,蛇身上电光隐隐。
阿亥:“还敢回嘴!看道君不教训你!”
苏毓本就火冒三丈,叫他们一吵,心里越发烦躁,掀帘子走了出去。
傀儡人一见主人脸色,立即闭上嘴。
螣蛇仍旧昂着脖子,冲着阿亥吐信子。
苏毓冷冷道:“怎么才来?”
螣蛇拍拍翅膀,原地盘旋了几圈。
阿亥向苏毓解释:“道君,阿银说它早就来了,一直在原地转来转去。”
苏毓乜了傀儡人一眼,心道果然傻子和傻子才能心意相通。
螣蛇点点脑袋,表示傀儡人说得没错。
接着它又把尾巴尖绕过来搭在头顶,脑袋左右摇晃,像是在学人手搭凉棚东张西望。
阿亥道:“道君,阿银说它一直在找我们,但是找不到。”
螣蛇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摇头晃脑,在云里上蹿下跳,接着又摆出寻人的架势,最后尾巴耷拉下来。
阿亥道:“他说感觉到了道君的气息,但是看不见人。”
他转头拍拍阿银的脑袋:“怎么还学会扯谎了?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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