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术从马车前退下来,掸了掸衣袖,踏入屋檐下,他先是看了宋意欢一眼,道:“宋姑娘请。”
宋意欢顿了一下,拢着斗篷遮掩了雪雨,走出府前的屋檐,缓缓往前方的马车去。
而那个身患毒症的东宫太子正在里头,宋意欢心绪难安,每一次走向他,她都会不安,而这次更甚。
到了跟前,宋意欢提裙,踩着马车下的梅花凳上车而去,气质如玉。
府前的穆奕望着她淡红色的身影,不经意间望见车帘内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握住宋意欢纤柔的手腕,将她轻拉入车厢。
正好他的方向看得清楚,一时间穆奕心乱如麻起来,那是个男子的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格外的显眼,并不是寻常奴才所有。
黎术则略微移动了身形,挡住他的视线,与国公府众人传话道:“这落毒之案未水落石出前,谁也动不得宋家,更不可随意招之,东宫自会管制。”
穆奕看向黎术,他面容恭敬,说的话却并不客气,一旁卫国公瞥了一眼那马车,方才搀宋意欢的手,似乎并没有多少人看见。
太子身弱,不易露面,卫国公并未敢说什么,回应道:“国公府岂会动得了宋家,殿下误解了,只是正好让宋小姐来为长子贺辰,顺便见见老太太。”
“如此正好。”黎术回应,话语转到玉琴上,“鹤唳清宵号大盛朝四大名琴之一,世间仅此一把,却遭府上四小姐所损,国公爷不会就想这么算了吧。”
卫国公连忙道:“小女顽劣,我回去将她教训一顿,隔日到访东宫为此赔礼,必将请盛京最为名扬的琴匠牵上琴弦。”
黎术顿了顿,道:“既然要教训,便由东宫教训吧,殿下说了,四小姐敢划这琴弦,想必也修得了琴,拉得了琴弦。”
“这……”卫国公略有紧张,“小女不懂琴律,修不成这琴。”
此时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后,穆洛落躲在门后,听着黎术的话语,打了个颤,东宫教训她,只怕是要挨打。
“这是殿下的意思,四小姐礼教不成体统,得好好管教。”
黎术眸色微暗,缓缓道:“琴弦乃为鹿蚕丝弦所牵,以国公府的能力,这琴弦应是不在话下吧,四小姐明日记得亲自来修琴,这若是拉不好或者弄断一根琴弦,殿下养的那群白狼,近来正好缺个喂食的人。”
府门后的穆洛落听言,吓得顿时掩面而哭泣,哪里见过什么白狼,她算是知道自己的莽撞了。
“家妹哪里会什么修琴,还望殿下海涵啊,莫与她这个丫头过不去。”身为兄长的穆奕也开口为穆洛落说话,太子此意分明就是要为难穆洛落。
黎术回道:“不会大可以学,四小姐如此机敏,想必学得极快。”
卫国公本想再为穆洛落辩解什么,黎术却道:“风雪交加,殿下.体弱,以免伤了身子,便不多做停驻。”
言罢,黎术行了辞礼,转过身朝马车行去,只听身后的薛渝言唤住他,询问太子近来可好。
黎术只是看她一眼,略微低首,并未回答。
薛渝言眸色微暗,或者太子的毒症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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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雨交寒,马车缓缓行驶而去,顶上已覆上白色。
车厢内宽敞,铺尽绒垫,一角还端放着一个小的闭口暖炉,里头并不寒冷。
被太子拉进车厢里后,宋意欢挺直着腰肢,坐在另一侧,未曾敢移动半点,绒垫很柔软,坐得屁股不疼,但她如坐针毡。
身旁不远处的男人只字不语,他靠着车壁,正细看那把断弦的鹤唳清宵,清隽的面庞上看不出喜怒,身形依旧那般健壮高大,白金衣袍整洁有序。
宋意欢轻咽了一口唾沫,他这哪有她在马车外听见得病弱之极,方才拉她时力气大得惊人。
关于今日之事,太子未曾露面,宋意欢也能猜到他不高兴,甚至会有恼怒。
琴是前太子前两日才送的,宋意欢在宴厅里撒了谎,什么五年春日宴,都是她编的,正是见这玉琴贵重,才故意带来的。
车厢内气氛低沉,太子左侧的矮几上摆放着红豆糕,宋意欢低下首,不知他何时发火,不过她做好准备了。
只是国公府里坐都没机会坐下,今日下午什么都没吃,她有些饿了。
李君赫抬眸冷瞧着宋意欢,合上做工精致的琴盒,带这把琴入国公府,不就是为了让他给她撑腰么,她这些小伎俩,他自然猜的出来。
倒是一点都不爱惜他赠的东西,白白拿去糟蹋。
得知她跑来国公府,他便临时让裴子谦去父皇面前请奏,将宋初尧放出来,这才有了理由来领她走。
李君赫想想,有些来气。
宋意欢被太子盯得心里发寒,她身子微僵,小手攥起裙边,即便是心里有话想问,也不敢声张什么。
她想知道仁风堂为何同案子牵扯上了,父亲今日可是放出来了?张管家可去接人没有,还是说明日再去接父亲……
思绪万千间,只见太子冷着容颜,向她轻招手,带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宋意欢心间微凉,这玉琴断了弦,只怕是要遭他治罪,她壮着胆子,轻轻朝他挪动了些许。
李君赫带着隐隐的不悦,沉着声道:“去卫国公府做什么。”
不过一场生辰家宴,还想给用他的琴给穆奕奏琴曲,穆奕是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惹她如此欢喜?
宋意欢哽了下声,才轻轻道:“去见穆老夫人,想退了婚约。”
李君赫挑了下眉梢,容色似乎略有缓和,淡道:“退了么。”
宋意欢想了想,回应道:“好像退了,也好像没有。”
李君赫微顿片刻,轻轻地打量着她,忽然抬手捏住她右边脸蛋,也不同他说,只会是受人欺负的。
宋意欢愣愣的,有些没反应过来,脸蛋被他捏得泛疼,眼眶便起了水气,“我…我疼……”
见她这模样,李君赫抿了下薄唇,他松开手,身躯靠回车壁,不再说些什么。
宋意欢低下首,揉起略疼的脸蛋,今日她已够委屈的了,险些被国公府的人赶出来。
马车走得平稳,正往东宫而去,天色渐暗,街道上的灯笼已被人点了光,雪雨落在车顶声音,沙沙的。
太子神色不动,只是桌几上的红豆糕被他端起,移到宋意欢身前,糕点尚在温热,有些淡淡的香甜味。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认为意欢喜欢穆奕,他是就算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的想法,所以才会使坏。
强拧的瓜不甜,但是解渴嘛。
你们懂他有点小傲娇就好了。
第18章 沐间
太子马车上的红豆糕香香甜甜的,并不会甜腻,宋意欢低着首吃了两个后,略有疲惫的她,没忍住困倦,倚着车壁昏昏欲睡。
盛京城之大,各数十里,人烟稠密,市井坊陌,高楼红袖伴着雪色,繁华中透着淡淡的寒凉。
不久后,宋意欢已然靠在太子的肩膀上睡的安稳,手紧捏着他的衣袖,直到他要下马车时将她唤醒。
宋意欢睁开惺忪的双眼与太子对视,他什么都没说,好像他们除了在床榻上和宋家案子的事情,别的时候,都没有什么话好说。
下了车后,寒风吹得宋意欢脑子清明许多,碧瓦高墙,灯盏通明。
行在前头的太子颀长挺拔,冷清矜贵,雪花飘零,落在他的墨发间,途中鲜少有太监宫女,应是被清过了。
黎术随在他身后,只听太子开口吩咐,半个时辰后,只用将宋意欢的贴身丫鬟柳薇送回宋府便可。
宋意欢收回目光,低首挽了下挂在耳边的面纱,心中早已明了,今晚她回不了府。
……
夜色灰沉,雪落声沙沙,想必明早起来,天地间又是一片白色,殿内宫灯立于柱旁,灯火通明。
柳薇已被送回宋府,只是马车里没有宋意欢。太子尚有政务未尽,便去了书房。
即便是心中有诸多话语想问,她也只能再等等。
在寝宫里,宋意欢喝了碗银耳莲子羹,清香可口,没等来太子,她便躺在美人榻上入了眠,身子盖着薄锦被。
直到夜深,雕镂的房门被宫女推开,低声将榻上的人唤醒,宋意欢靠着软榻,轻轻撑起身子,尚有些迷糊。
宫女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不得不说这是头一个能在东宫留宿的女子。
“小姐,殿下召您去跟前伺候。”
宋意清明了些,微顿后掀开薄被起身,淡红色的襦裙尽显身姿,窈窕曼妙。
这时的雨雪还未停,外面有些寒凉。
宋意欢跟随提灯的宫女,越过曲折的游廊,来到寝宫的沐室的推扇门前,里头的灯火映在她容颜上。
宫女将门拉开,入眼的是轻垂着的金檀色帏帘,里头暖气连连。
宋意欢越过帏帘,便见三扇嵌玉屏风的高大身形,太子正背对着她,衣袍松懈,束于劲腰的玉带挂在屏风上。
不远处的浴池子备着热水,雾气缭绕,池旁的矮几上各色花皂、香料,房内并无宫女伺候。
太子侧首轻睨她一眼,神色冷淡,轻微抬起双手,姿态慵懒,他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