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身上不舒服便让人服侍你沐浴,在床上再休息一日。”想着不能表现太过,免得让聪慧的她看出端倪,只好说道:“我去崇文殿处理一些公事,你就在寝殿休息,这是命令。”
他抬手示意小路子为他更衣,盥洗。
梁竹音见他如此这般表现,心中欢喜之外更加的恋恋不舍。虽然不知他为何突然转变这般快,潜意识也不愿再想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见他去盥洗,便光脚踩在并无凉意的宝相花地毯上,开启巨大的嵌宝檀木柜为他挑选衣衫。
这个时辰了,定然是今日无朝参,想着他去崇文殿办公,便拿出一套销金刺绣的元色常服。
目光略过屏风,这才想起外头的司衣托盘内亦有熏制好的衣衫,不由得摇摇头,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他的衣袍总要自己亲自打理才能放心。
她刚要将公服整齐放回衣柜内,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命令:“就穿你手上这套。”
梁竹音转身看向刚沐浴完毕的萧绎棠,指着殿外说道:“殿下,司衣手中有熏制好的公服。”
萧绎棠张开了手臂,看着她不再说话,意图非常明显。
梁竹音无奈,只得将衣袍抖开为他穿戴,见终究腰身那里折痕明显,想起他往日里对衣饰要求非常严格,不仅衣袍必须熨烫,熏迦南香,且颜色与式样都是那几种。
如今却变了许多。
萧绎棠见穿戴完毕,对上她那双探究的星眸,在她小巧地鼻尖上刮了下,“真想钻进你的小脑袋瓜儿里,瞧瞧整日里想的都是什么。”
示意小路子上前,安排了梁竹音的朝食,又命道:“寝殿不得放闲杂人等入内,公主也不可例外。”复又看了看她,这才满意离去。
*
萧绎棠在崇文殿写着劾奏,听得内侍前来禀报卫恒求见。
“宣。”
“师兄,这是你要的信笺。”卫恒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书案上。
从昨日裴玠与师兄的表现来看,他觉得这一切定然与梁竹音有关,看着这封信笺,不明白怎么会到了裴玠的手中。
萧绎棠立刻放下了笔,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笺。
看到熟悉的字眼时,心中一热,见她提及不日将要入宫,恐怕三载内无法联络,并隐晦提出莫要忘记她时,欢喜中泛着酸涩,忍不住将信反复看了多遍,嘲笑他们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就连写信用的字体都是从不为外人所知,只为她/他而写。
也正因如此,阴差阳错之下,差一些就落得个无法弥补遗憾。
“师兄,难道臣当时调查有误?”卫恒见他欢喜又夹杂着怅惘,忍不住询道。
萧绎棠想起正在丽正殿休息的人,面色柔和之下嘴角微微上扬,说出的话都较平日里温和许多,“阿恒,原来她一直就陪在我身边。这个鬼丫头,当初那般年幼,竟然安排的滴水不漏。”话里虽有埋怨,但更多却是骄傲与欣赏。
卫恒缓了许久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梁大人想必知晓后很是欢喜,也不枉她对师兄痴心一片。”只要她被师兄善待,他就心满意足了。
萧绎棠听得他的话心情大好,“那么你之前看出来她对我有意,为何不告诉我?”
卫恒被他抢白的无言以对。
明明是他自己没意识到,定西的信笺若不是自己主动给梁大人去信,哪能换来她的回信。
他气闷之下,不妨直接承认:“臣有私心,师兄若不珍惜,臣定然会将梁大人娶回家好生对待。”
“你敢!”萧绎棠拍桌而起,指着他:“你早就开始觊觎她,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看在师兄弟的份上,还能容你站在我面前说大话?”
卫恒咕哝一句,“若她喜欢我,那我只会做的比裴玠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本奏疏飞了过来打在了他的身上,伴随着一声冷冷的斥责,“滚。”
卫恒见他真的生气了,只得悻悻离去。
走至殿门前想起了昨晚暗卫回禀之事,转身拱手:“师兄,昨日皇后脱簪去了两仪殿长跪不起,晕倒在殿前。”
他见萧绎棠低头书写并未理他,只得摇摇头,再次拱手告退。
待走出殿外,与前来传旨的王钦相遇。
卫恒心中忐忑,恭敬拱手:“王监,何事竟然劳您亲自前来传旨。”
王监与他回礼后,“殿下可在?老奴有话要亲自与他说。”
卫恒颔首,忙将他引至崇文殿。
“老奴拜见太子殿下。”
萧绎棠见王钦亲自前来,赶忙撂下笔起身亲自搀扶,“劳您大驾,可是父皇出了何事?”
“陛下唤您前去两仪殿议事,老奴想着亲自来请殿下,有些话不得不提前说与殿下听。”
“但说无妨。”
王钦想到皇后哭哭啼啼的一番话,忧心忡忡,“殿下莫要在立太子妃一事上与陛下打擂台。否则极有可能被占了先机,顺势说服公主下嫁宣王。”
萧绎棠冷笑一声,“东羌可汗何等精明,怎会容忍公主下嫁意图不轨之人。皇后怕是异想天开罢。”
王钦低声说道:“听陛下的意思,若此事能顺利平息,燕云十六州让出一部分城池也不是不可。刚刚平复西羌,目前着实无法再与东羌交恶。”
他郑重作揖,“殿下哪怕虚与委蛇,不过就是个太子妃之位。莫要忘了贵妃娘娘大仇为报,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啊!”
萧绎棠怎能不知,王钦特意前来乃是父皇的意思。
他装作不知地说了句,“孤心中自有成算,这便去吧,耽搁久了恐父皇疑心。”
*
萧绎棠在内侍纷纷下拜之下撩袍迈入殿内,拱手道:“儿臣拜见父皇。”
永熙帝抬了抬手:“免礼罢。”上下打量起面色如常的嫡子。
自从昨日第一次见他失态离去,心中便开始不安。这名嫡子几乎可以称之为十全十美,却在处理后宫之事上如此失常。
身为储君,后宫只是平衡前朝和繁衍子嗣的工具,若没有原则的宠爱,那便是祸国的征兆。
九五之尊,则不允许有任何的软肋示人,他这一点足以掩盖诸多的优点。
所以他在皇后哭泣之时,心生犹豫。
命王钦暗示亦是给他机会,如若不然,那名女官则是容不下的。
随着一声:“东羌公主到。”一身红衣的桑朵迈入殿内,行执手礼:“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永熙帝笑道:“桑朵无须多礼,与太子一同坐下罢。”
桑朵应诺后,狐疑地看了一眼拱手后入座地萧绎棠,不明白突然宣召她前来所为何事。
昨日她明明将狗王爷如何下药全部说了出来,自然是隐去了与梁竹音秘密联手。
永熙帝看着下首二人,捋须说道:“朕自尔等凯旋归来以后,便收到东羌可汗的亲笔信。对于他提出两国永久交好深表认可。桑朵,朕见你与太子因定西这场战役,结成了深厚的情谊。不如为你二人赐婚,你可愿意?”
“父皇!”
“陛下!”
桑朵见萧绎棠与她同时站起,抢先说道:“桑朵不愿。”
“唔,太子可是欺负了你?朕为你做主。”永熙帝阴沉的目光一直在萧绎棠身上盘旋。
桑朵着急辩解,“不是,太子殿下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了。”
永熙帝皱眉听完她的话,深觉她是由爱生怨。
他见萧绎棠双手拢于袖中,低垂着双眸不知在想什么。完全一副,你不问我,我自是不会主动回答的模样。
心中暗骂他如此的不争气,忍不住再次试探:“宣王是从朕身边长大的,他并无坏心,想是欣赏你的性格,这才做出冒昧之事。”
桑朵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声音不由得高了八度,“陛下您这话就不对,中原不是有句话‘相由心生’他那脑满肠肥的样子看着就不是好人!”
站在永熙帝身旁的王钦都听不下去了,见陛下皱眉头盯着太子看,只得出声笑着提醒:“陛下,您总得给殿下说话的机会不是。”
“太子你说。”
“儿臣与公主意见一致。”萧绎棠故作不解,“更何况,儿臣与东羌可汗就边境贸易达成了一致,若公主不愿,勉强恐怕会适得其反。”
“你!”永熙帝拍桌怒指他,“来人,去将东宫司寝给朕拿下。”
“爹爹,若您非要如此,儿臣请求禅位。”萧绎棠摘下金冠,披散着一头长发跪了下去。
永熙帝见他竟然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怒极下旨,“将太子也给朕拿下!”
王钦下跪哀求:“陛下息怒,太子殿下想是未思虑清楚,待老奴劝说他……”
萧绎棠打断了他的话,狠狠咬破舌尖,叩首哭道:“爹爹,母妃当年就是带着遗憾撒手人寰。弥留之际告诉儿臣,不求富贵但求与所爱之人相伴终生。母妃临走之前在掖庭宫里一直遥望两仪殿的方向,终归未能合眼。您也要儿臣遗憾终生么?”
永熙帝看着他流着泪依旧昳丽的容貌,脑中浮现起那名巧笑倩兮,温婉端庄的才人,心中渐渐软了下来,却依旧不肯出言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