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殿下唤她, 玉瑾只得陪着她一路前往崇文殿, 争取在这个空档说一些心里话。
她见梁竹音眉间依旧存有怒气,想着殿下一向清冷惯了的人, 如今也与她这般无二,两个人越发的像两个小孩儿打架。
其实,若往深里头琢磨,两个人表现的越发斤斤计较,越证明相互在意。只不过这件事需要他们自己悟了, 才会有更深的体会,而别人终究只是旁观者。
并且两人争吵这事已然传遍了东宫, 他人不明就里,只会评价梁竹音恃宠而骄,这风评对她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若皇后知晓想要伸手掺和一把,治个罪还不是轻而易举。
殿下盛怒之下, 这般快的就传唤她, 维护她的心昭然若揭啊。
她看了一眼尚未领会这其中含义的梁竹音,照这般形势来看,殿下想必投入更多些。
“我虽不知殿下与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冷眼瞧着, 殿下待你着实不薄, 他外表虽然看似喜怒无常,但却及其念旧情, ”她终究不忍殿下在情|事上,也如幼时的遭遇那般艰难,“殿下幼时在掖庭受过不少苦,终日活在不知明天是否还有命的恐惧里,所以他从不轻易对谁表现出真正的一面。”
她含笑看了一眼梁竹音,还是提点了一句,“而对你,别管是发怒亦或是争吵,的确是独一份。”
梁竹音没想到一向谨言慎行的尚宫,今日也来当这说客。
可见今日与萧绎棠争执已然落得人尽皆知了。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有些局促不安。
可为何独一份,她心中明镜。
那是因为她之前隐藏的身份,和如今参与他计划中的身份造就的。
而这件事没有萧绎棠的命令,自然谁都不能透露。
她明白玉瑾的好意,眼见崇文殿快到了,只得歉意地站定向玉瑾福了福,“姑姑的一番话,竹音会好好儿想想。今日顶撞殿下,是我不对。我会找个机会向殿下领罚,姑姑请放心。”
玉瑾怕她误会,以为她是来代表殿下问罪的,拍了拍她的手,悄悄说道:“殿下呀,吃软不吃硬。很多事,何必硬扛呢,迂回的效果更佳。”
梁竹音似懂非懂,称谢后独自往崇文殿走去。
她口中喃喃念叨,“迂回……迂回以后能要回肚兜么。”
想到今日在西侧间内,即便他怒极时,也并未真的下旨惩罚,终究不得不承认对她还是颇为仁慈的。
吃软不吃硬……迂回,甩甩头,她可太难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布包,落寞的想,定然是他太生气了,所以要收回这么贵重的兔毫。
*
小路子焦急地在殿外徘徊着,见梁竹音终于出现了,赶忙迎了上去,“殿下在练字,大人稍微注意下言辞。”这句话已然是他斟酌了许久,才决定说出来。
其实,殿下打她离开后,一言不发地更衣,朝食都没用就直接来了崇文殿。
他越是沉默,就越不是好兆头。
梁竹音点点头,“我省得。”迈入殿内后,开始紧张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紧张,定睛看去,见他身着松青色常服,背对着她,站在多宝阁前不知研究着什么。
“殿下万安。”她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萧绎棠手拿棋谱,并未看她,更加没有回应。
他一言不发地坐回书案,看着棋谱,虚指狭长书案的边角,“孤念你差事办得好,特赏你一副字帖,你不是想学鹤体么,第一排九,第二排六,第五排七,这三个字先写五十遍给我来看。”那淡漠的语气,已然恢复了常态。
梁竹音心想,语气听上去和平日里的清冷一般无二,但话里却处处却是冰渣子,打着奖赏的名头实际就是变相的惩罚。
她开导自己,罚写字也没什么不好,字本就是需要多写多练。
“谨遵谕旨。”她也不称谢,公事公办。
当她走至书案前,看着那墨迹未干的字迹,惊讶这字帖竟然是刚刚写就的。
也是,他的笔体那般特殊,自然没有类似的字帖可供临摹。
看着那一个个瘦削的字体,她就像阿蕴看到衣饰华美的衫裙那样艳羡,甚至忘了生气。
狐狸虽然脾气不好,才华却真的是无人能及。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那看书的侧颜,算了,不与他置气了,自己也有错,迂回一下吧。
“殿下的字,令臣望尘莫及。”
谁知,萧绎棠听到她说的这句恭维之词后,带着一丝惊讶又怀疑的眼神看向她,冷哂一声,“那是自然。”
梁竹音暗中嘲笑他心胸狭隘,可见迂回也并没有效用,还是专心练字交差罢。
当她凭着记忆,找出他方才布置的那三个字时,咬牙悔不当初说那句迂回的话。
只得拿出兔毫在水洗中润笔,顺势狠狠睃了一眼面无表情一派淡然的狐狸。
*
萧绎棠转身看向一盘残棋,余光刚好正对那立在书案旁的身影。
见梁竹音磨磨蹭蹭迟迟不下笔,也不催促,对照棋谱悠闲自弈。
当他自谈一局后,抬眼看去,见她笔下的宣纸上已然写了三张‘我知错’。
那练大字的宣纸,一张仅能写满三行。
那三个字赫然醒目,他眼里浮起嘲讽得意的笑,打量着她的表情,见她脸上并无怒意,凝神专注的写一遍字,一个人居然颇为自得。
好像和他预想的并不一样。
他忍不住放下棋谱,走至她身旁站定,拿起她方才写的三张对照着看。
第一张,明显因为不专心,完全没有神韵可言。
第二张,最后一行开始渐入佳境。
到了第三张,已然渐渐找到一些他字的风骨,只是笔画可能受到之前练字时习惯的影响,纠正起来比较难。
他放下宣纸,看向她正在写的第四页,忍不住出声指点,“最后一捺写不好,等于无用功。”
梁竹音像是听了他的话,更加紧张了,知错二字写的越发不好。
萧绎棠见她反而倒退,一把抢过她的笔,“看好我是怎么收笔的。”
他写完‘知错’二字颇为自得,倨傲地看向梁竹音,发现她竟然笑了,星眸内满含因得逞而胜利的笑意。
“你!”
梁竹音笑眯眯地看着他,“殿下写的真好,能否将这两字赐给臣?”
萧绎棠见她虽然双眸红肿,但笑时露出一排洁白贝齿,依旧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他抿着的唇角虽然也跟着微微上扬,却冷哼了一声,“不给!”
梁竹音就知道他肯定不给,悄悄觑了他一眼,见他好像不那么生气了。
看来与狐狸斗法,还是需要一些策略,达到自己不吃亏又能不得罪他的最终目标。
她突然觉得与狐狸这样的人朝夕相处,还是有好处的,逼迫自己多动脑筋,眼界又能拓宽,还能学得一手好字,着实不亏。
要趁机在这三载内,多学一些技能傍身。
她收起玩笑的心,正色道:“殿下,那我再写一遍,您再看看有没有进步。”
“你这笔锋的走势就还是没领会。”萧绎棠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注意感受我的下笔走势……”
他那醇厚带有磁性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环绕之下,使得她一时间恍惚起来。
萧绎棠见她触笔不前,忍不住蹙眉低头看向她,却发现自己原来距离她这般近,又再一次情不自禁做出这等亲密之事。
他倏地松开了她的手,拿起桌上的棋谱,转身说道:“我这般苦口婆心,你若再学不会,只能说明你笨。”
抬眼一看,殿门口站立了两个人,原来是卫恒与小路子。
他有些局促,不知他们两个人在那里站了多久,主动问道:“何事?”
卫恒艰涩一笑,“师兄,今日没见你上朝,我有些担心,下了朝就过来看看。”
这句话另书案旁站立的两个人均不自在起来。
萧绎棠哦了一声,淡淡解释了句,“昨晚有些不适,今日朝参无事罢?”
卫恒看了一眼站在萧绎棠身后,抠着手指的梁竹音,“无事,只是凉州一案的卷宗,已由詹事官整理妥当。他有事想要面见于你,只能由我代为传达。”
“那便去看看。”萧绎棠看了一眼梁竹音,“告诉他一个时辰后,在詹事院等我。”
卫恒应是,退了出去。
“殿下,我去为您斟茶。”梁竹音下意识想要逃离方才那过于亲密的氛围。
谁知他指着小路子,“去煮几个鸡蛋,备一壶茶。”复又看了她一眼,“你继续写。”自顾自下起棋来。
“诺,奴婢这就去!”
小路子方才陪着卫恒进来,看到两个人重叠在一起写字时,心中乐开了花。
看到两个人和好,别说鸡蛋了,现在就算下旨命他孵鸡,他都绝无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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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奴婢见您朝食就没吃,又命人多备了两碗粥,您且就着鸡蛋用了,不至于噎着。”
萧绎棠见小路子风风火火端着盘子进来,唠唠叨叨像个老妈子,蹙眉说道:“我何时说鸡蛋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