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老太监染病,一条贱命怎么配得上由太医诊治,硬生生熬了几月还是去了,临死前给两位徒弟安排了前程,要他们守望相助。
吴全德极聪慧,拿一副冷面忠心的模样得了嘉元帝的提拔,刻意同曹双喜划开了距离。
只是此刻四下无人,叫一声久违的师兄弟也不为过。
“师兄为何不曾对我用刑?”都已至穷途末路,曹双喜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脸面。
“咱家自小同你光屁股长大,你若是个用刑便能吐出话的人,早便尝遍了满套酷刑。”
“您总是这样,嘴里不饶人。”曹双喜笑了笑,“我自知躲不过去,只求一个痛快的死法罢了。”
“只是临死之前,还是忍不住多一回嘴。”
“您这些年凭着刚正不阿得了那位青眼,可保不齐那天帝王崩殂,那些您得罪过得人,还不如饿虎扑食一般把您吃个干净?”
他低头揪掉身上的草屑,“还请您早做打算。咱们无根之人,为着一生体面做事,不丢人。”
吴全德冷哼一声:“咱家用得着你提点?你不妨碍咱家的前程便不错了。”
曹双喜又是一笑,年纪不轻的一人像是小孩子耍无赖一般:“那这么说,您是答应了?”
吴全德不应他的话,定定注视着这位师弟半晌,背过身缓缓走出了狱门。
今天,怕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见。
做奴才的总是一条贱命,主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便不得不死。
他自知让曹双喜痛快的死去是他最好的结局,只是第一次体会到杀人时的切肤之痛。
那是他的师弟啊!
自小相依为命,胜似血脉相连的师弟!
吴全德难以接受地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次睁开,却是又恢复了一副冷硬神色。
他抬脚走出这座幽深的牢狱,假装没有看见曹双喜朝着自己离去的方向,缓缓屈下双膝,对着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虔诚地叩拜了三下。
师兄,再见,我自知在劫难逃,反倒为死在你的手里感到庆幸。
别怪我不交代长生楼所在,让你办差不顺,在陛下身边难做。
我这个阉人,临死所求有二:一愿太子殿下得以逃出生天,二愿师兄吴全德得以荣归故里,安享晚年。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做梦,梦到给文文写番外,哭泣,老母亲啥时候盼到那一天啊
第65章 逃亡的前夜
今春的雨似乎格外的多, 那群在慎刑司里招供干净的奴才到底没逃过一条命,连带着曹双喜一个,被赐了鸩酒。
他们去的时候, 是一个深夜, 凄风苦雨,草草裹尸。
贺之年苍白的手指捂住脸, 搓得整个脸皮发红, 停了半晌,他还是抬起头,痛苦地吐出几个字:“谁派你来的?”
跪在他面前的小太监有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一边为他布置饭菜一边半低着头答:“是已故的曹公公。”
“他倒有心,本宫这样穷途末路, 人人喊打的人, 如今也有了人拼了性命来护。”
贺之年似哭似笑。
东宫的诸多钉子来源各异, 他又怎会不知。这些年来每每寻了借口打死发落了那些奴才之后, 也总有新的替补上来,永远不干净。
谁能想到,竟还有一个曹双喜, 致死不忘替他谋划。
这也算, 他做人不太失败?
“曹公公交代了, 这些年咱们养在长生楼的人马还在, 另有藏在平津卫那些银子。只求殿下您能狠下决心, 离了这燕京城。”
“坐一条快船,去东瀛, 去高丽……总之,另有数不清的活路。咱们甘愿为殿下效死,只求您千万别想不开。”
小太监趁着四下无人, 压低了声音连连去劝。
眼见地在这皇城里是一片山穷水尽,可若是舍了这些富贵逃出宫去,怎么就不能得一片天高海阔了呢?
“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本宫先前钦佩项王,如今倒也觉得杜樊川的心胸也很难得。”贺之年笑得很是飘忽。
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实在太过艰难,与割肉剜心无异。
本朝之人素来安土重迁,他一个金尊玉贵,万人尊崇的太子,竟然要去做一只丧家之犬,惶惶奔走,投奔蛮夷吗?
小太监急忙磕头陈情:“殿下,兄弟们可全指着您,咱们受了曹公公临死之前的嘱托,拼死也要把您带出宫去。”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求您别辜负曹公公舍身求法的苦心。”
窗外的雨越发大了,时不时闪过一道惊雷,照的整个屋子骤然一亮,一下子映出太子脸上的不甘来。
他把一张苍白的脸埋在膝间,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
过了半晌,小太监终于听得他道,“本宫准了,妥善去办吧。还有,唯记,你们的性命为要。”
前半生为太子之位苦苦挣扎,如果说他后半生得以解脱,也算是不错的归宿了。
自打幼时起他便坚持课业勤谨,做出一副喜爱读书,动静有法的太子模样,又有谁知道他也喜欢玩耍嬉戏,悠闲度日呢?
毕竟,就连他刻意讨好,投其所好,父皇也从来都不会那正眼瞧他。
罢了,远离这些也好。若是真的能活命,便不再受尊荣大位的钳制,为自己活一桩罢。
小太监见他终于松口,大喜过望,急忙叩头:“奴才一定悉心寻好时机,一定平平安安地把您带出去。”
他弯起腰收拾起桌上分毫未动的冷饭,给太子留了一个饽饽在手里,便匆匆消失在雨幕之中。
此处有宗正的人日夜巡查,他不过是借着送饭的差事才与殿下搭上了两句话,可不敢多待。
小太监穿着灰蓝的袍子,装作一副瑟缩的样子,给门口看守东宫大门的带刀侍卫行礼示意。
那几位冒雨守卫的侍卫本就心中烦闷,见他这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便心烦,也无心多做盘问,挥了挥手便放了行。
……
平宁侯府。
杜弑一边压着避雨斗笠,一边大步跑进来醒事堂,果见里头灯火如昼,自家侯爷还附在案上埋头用功。
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当今陛下有意打压权贵,世家子弟想要出头本就不易。
侯爷年纪轻轻手握重权,本就是万里挑一的本事。可卫枢这次显然不是做好本职那么简单,他的意在,还要当场拿下太子,人赃并获。
幸而如今看来一切还算顺利,若是这一环能成,也就不枉侯爷费了这般苦心。
他抱拳禀告道:“侯爷,一切如您所料,废太子已经动了逃出东宫之意。”
“哦?”卫枢屈指缓缓按压着抽痛的鬓角,声音从容,“凭借着他如今的散兵游勇,也能成事吗?”
杜弑迟疑了一下:“陛下素来多疑,宫中守备森严,属下也吃不准废太子是否有这个好运气。”
珐琅瓷杯里的浓茶汤色澄亮,卫枢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茶盏深抿一口,全当是提神。
“咱们也该助他一臂之力,好叫此事早日了解才是。夫人肩上的伤虽好了,可这疤,本侯却永远也忘不掉。”
分寸就是分寸,不论那人是地位尊崇,还是落魄凄凉,只要动到了他的底线,就该付出代价。
杜弑心上一凛,随即拱手应是,暗自为废太子鞠了一把同情泪。
只是,……
他一时嘴贱,肚子里的话不过脑子便先出了嘴巴:“您这般记挂夫人,这日日在这前院书房住着,也不是这事儿呀。”
话音未落,他便在卫侯爷冰淬一般阴寒的目光中自动消声。
桌案之上的一张宣纸无辜受了牵连,一下子被着了墨的狼毫污了半边。
耳边传来卫侯爷恼羞成怒的声音:“要你多管闲事!”
“得得得,属下这就闭嘴。”杜弑极识时务,慌忙离他远了些,“爷您行事定是有您的道理,属下以后绝不多问半句。”
哼……
嘴上不问,心里不知道怎么取笑本侯。
卫侯爷一下子被属下气得觉也不困了,忿忿摆手挥退了杜弑,一个人坐在漫漫长夜里生闷气。
眼下开了春,那位讨人厌的林夫子便又回了侯府,日日教导孩子们上课。
今年怀哥儿也去了开蒙,妻子便对求是堂的事情更加上心,一日之间总免不了同那个林骥碰面,看得他着实跟吃了酸梅果子一般闹心。
他不能再这般看那个林夫子坐以待毙下去,必得想出一个法子来。
窗外的雨小了些,适时地放低了音量,陪着卫侯爷在这寂静的夜里冥思苦想。
所以直到第二天,当一早赶来当值的杜弑看到眼前带着略微青黑的侯爷时,真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个大老粗顿时忘了昨日差点没被卫枢冻住的教训,顿时又不怕死地开了口:“侯爷,您不会因为昨儿属下的那一句话,反倒激起了您心里头的那点子春夜寂寞?”
卫枢咬牙切齿,差点没被蠢下属这话气得一个倒仰:“我看你是无事可做,竟说起这般浑话来。那自打今个起,杜统领便不必领那份月银了。”
“别呀!”杜弑急忙跟在他身后,惨叫连连,“属下上有老,下还没小,正是攒钱娶媳妇的关键时刻,侯爷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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