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湖州人士,远行多年,可思念家中老母与幼子?”
宋清扬猝然睁大了眼。
母亲他们远在千里,卫枢如何知道的?
“本侯没有日行千里的本事,不过是听闻杨大人家请了户湖州人士做客。”
杨令仪正是太子门下的一颗卒子,谁能想到太子不过十三岁,就要把手伸到平宁侯府的内宅中来了呢?
太傅们每日讲经受文,半点也没教会他圣贤道理,竟琢磨出了这样阴毒的手段。
“大人,卫大人,他们可好?我母亲与妻儿可有事?”宋清扬急红了眼。
他本在湖州做绸缎生意,与妻儿老小也算安居乐业。谁知几代积攒的基业不知为何转瞬即倾,竟有京中人士找上门来,要他做祸害表妹的事情。
他也纠结,但妻儿老小总要吃饭,又不敢得罪那背后之人,只得照着他们的安排上了京。
他都这样认命的受他们摆布了,他们竟还做出绑了他家人的阴毒事情来?
“你与虎谋皮,他们自然是落不了什么好下场。何苦火中取栗?”
宋清扬痛苦地握紧了拳头:“我自知染指别家内眷罪无可恕,愿以死谢罪,把事情和盘托出,求大人搭救我的妻儿。”
“你知道,本侯要听什么。”
“是,是。”宋清扬忙不迭地答应。
“我上京以来,在宝华绸缎铺栖身,那人每一月来一次,第一次便是要我想办法搭上表妹。”
“因着幼时的情分,薛姨娘便常出府与我相会,一来二往之下……”
“随后不知那人用了什么计策,我竟成了侯府采买布帛的店家。薛姨娘她……待我极好,是我对不住她。因着那人派下的差事,故意令林姨娘看到我二人私会。”
“薛姨娘害怕,我又照着那人的吩咐,拿藏红花给了她。林姨娘……便去了,侯府里也闹得不可开交。”
“惊了她的那只野猫也是你们搞出的?”
“是,妙青也是他们的人。”宋清扬知无不言。
卫枢按了按额角,把升上来的怒意压下去,他实在没想到,府中竟被人埋了如此多的钉子。
“你们算准了,把一切都推在夫人身上?”他握紧了椅子上的扶手,指节发白,偏偏,他还真的没有相信妻子。
“简大人身居大理寺卿多年,他们意有所指,怕是在此。”侍立在一侧的杜弑,声音带上了杀意。
卫枢闭目,再睁眼已是一片冷肃,犹如寒霜:“太子心大了。因我把着军械处,岳丈又掌着邢狱,拉拢不成,便想杀鸡儆猴。”
“太子这般阴毒,若是即位,怕又是一个顺昌逆亡的夏桀。”杜弑的话透着些阴森。
卫枢一笑,又恢复了平日的风光霁月:“他不会有这个机会。”动了不该动的,就要付出代价。
*
燕京的天气愈发的寒了,简祯正在抱着手炉昏昏欲睡,见卫枢掀了帘子进来。
他解了大氅,抖掉一身的风霜,坐到简祯的对侧。
“侯爷,那宋清扬可查问出来些什么?”自昨日她回来,这件事便挂在她心头一天了。
“疑是受太子指示,意指平宁侯府与你母家简氏。”卫枢答得干脆利落,顿了顿,又郑重地道:“我中了计,竟写了和离书予你。是我过分轻率,抱歉。”
他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妻子醒来后止住了乱局,又顺藤摸瓜抓住了宋清扬,卫家与简家必定剑拔弩张。
简祯很是惊讶,卫枢竟主动向她低头?
若不是原身性子的缺陷,这个局也未必能成,单是让人轻易引诱了薛姨娘,安插了妙青,就可以看出宗妇的不称职。
只是原身也早已怀着怨而去,为这个局付出了生命。她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怪谁,只寄期望能公正地审判凶手,以告慰原身与林氏的亡魂。
“侯爷不必对我致歉。”简祯举壶为他注了杯热茶,“我只想问问,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一干人等?”
“宋清扬先关着,以待时机,以便重创太子。薛氏与其余众人,夫人处置便是。”卫枢接了茶,感受着杯上递来的阵阵暖意。
“妙青背主,没甚么可讲的,按家法处置便是。只是薛氏,还望侯爷不要赐她白绫鸩酒,送到底下的庄子里可好?”
薛姨娘也是一个被轻易辜负了的可怜人,况且,她又是宜姐儿的生母。那个小姑娘不过两岁,腼腆害羞,她实在不忍叫她失母。
这话说得让卫枢侧目,她素来是看不惯姨娘的,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么还肯为薛氏求情?
“薛氏侍奉侯爷也有数年,又有了宜姐儿,也该念一念情分的。”简祯很磊落地劝他,“我现下明白了些道理,不会为着姨娘的事让侯爷不快了。”
这下卫枢是真的很不快,她说出这话,分明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意思。
他心下说不上哪里郁闷,只得道:“你看着办便是。”
简祯不晓得又是哪里冲撞了他,这人又做出一副沉沉的面色。她也不耐得再同他说话,心头默默地给卫枢盖上一个“阴晴不定”的戳,欲起身去处理薛姨娘之事。
“等等。”
“今年西北不太平,陛下命我亲自押送军械,约莫需三月才能回来。”卫枢看她欲走,急忙开口。
他莫名地期待她说些什么。
“噢,妾知道了,侯爷注意安全,不必挂念家中。”简祯公事公办地回答,心下松了口气,便宜丈夫不在侯府,她倒自在些。
卫枢气结,连一句“等他回来”都没有吗?
“太子的事我已着人安排妥当,不会再有宋清扬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他固执地想听到简祯在乎他的话。
“嗯,侯爷也请放心,妾会留心为您充填清白本分的美妾。”绝对不会再有薛姨娘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你……”卫枢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甩了甩袍袖,先了简祯一步出了屋子。
简祯摸了摸鼻子,她又刺激到了这人刚被绿到的内心,还是自己劣迹斑斑,卫枢不相信她会如此大度?
*
夜里又落了雪,飘飘洒洒的扬在空中,一派银装素裹之色。
卯时初,天光未明,平宁侯府便早早开了正门,送即将远行的男主人出府。
简祯极有诚意,一大早便起身在府门恭送便宜丈夫。
卫枢甲胄上身,身后一片烈烈的绛红,额前束了根两指宽的赤色抹额,映衬得眉目愈加锋利,端居于五花马之上,正在凝神听家将的禀告。
他似乎是心有所觉,扯了缰绳调转马头,如霜的黑眸正正好与简祯对上,微抿着唇,深深地瞧了妻子一眼,蹙着眉转过头来,打马出发。
简祯被他拿如深潭的眼睛一盯,半天没缓过神来。她不自觉看着卫枢迎着雪走远,连猎猎飞舞的绛红披风都渐渐瞧不清了,才收回远望的目光,看着地下凌乱的马蹄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狗男人谁要等你回来哈哈哈
第10章 奶凶小皇后
卫枢出使西北劳军,平宁侯府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年节将至,最不能出岔子。
简祯抱着暖炉的手紧了紧,挥挥头甩掉卫枢那个笔挺的背影,踏着风雪回了得意院。
薛姨娘正在院中惴惴不安地等待她。
见简祯回来,她惶惶地迎上前来,跪倒在地。
简祯扶了她一把,觉着她的手掌一片冰凉,肩上也积满了落雪。
欲抬手为她拂落冰凉的雪花,却被伏在地上流泪的薛姨娘紧紧攥住了手,像是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简祯叹息一声,薛氏还不知道,所谓与竹马表哥相逢,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到屋里说话吧。”
薛氏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进屋时被扑面而来地暖意激了一个抖索,冻了半响的手指开始发涨红肿,但她并不敢耽搁,在堂下结结实实地跪着。
“府中有一处庄子在京郊三十里外,你今日便去住吧,青灯古佛,好好为宜姐儿祈福,向林姨娘忏悔,再也不要回京。”
“夫人为何要留着奴婢?”她本以为,留给自己的,最好不过是鸩酒与白绫。
“因为你很可悲。”
“宋郎……宋郎他……”
“有人控制了他的家眷,命他来接近你。”简祯利落地开口挑明。
“我……竟是这样一个笑话吗?”薛姨娘像是哭干了泪,干裂的唇咧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
“无情不似多情苦,莫抱幻想。”薛姨娘是,原身也是,偏偏还至死不悔。
“你还有什么话?一并讲清,便上路吧。”
“有,有,夫人,奴婢能不能,再看一眼宜姐儿……”薛姨娘擦着泪,嗫嚅着。
“你费尽心思地去鸡爪胡同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宜姐儿。”简祯刺了她一句,但见她终于不再满心满眼地想着宋郎,一摆手还是允了。
奶妈子抱来的卫宜被严严实实地裹在绒毯里,小脸红扑扑的,正睡得香甜。
薛姨娘见了小姑娘的脸,又开始忍不住掉泪,生怕把泪滴到小姑娘脸上,慌乱地拿袖子去蹭。一时之间眼泪像断了闸的水,怎么也擦不净。
“我必待宜姐儿如亲生,教她读书明理,当家管账,护她顺遂平安。”简祯的眼睛温和起来,对着薛姨娘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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