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如今知礼不知礼,上人家府上,都晓得递帖子了。”她不忘自夸,又上下端详了青陆,喃喃地赞叹了一句,“那时候你死不承认,现下这个样子叫我看到了,还瞒我不瞒?”
青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望见了她眼里的一丝儿疲倦,“你是长公主殿下,到我家里,哪里用递什么帖子。我那时候有苦衷,倒不是故意瞒你的。”她顿了一顿,又问她,“这么些时日都去哪儿了?”
辛宿二默默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林胧,林姑娘最是知趣不过,躬身告了别。
辛宿二看着林胧退下,这才转头看着青陆,忽地眼睛一眨,眼泪扑簌簌地就往下掉,青陆最是怜香惜玉,心里头一紧,忙拿帕子给她擦。
“……你知道吗,原本我娘亲就想把我定给吴王那个痴肥,好在如今我哥哥坐了天下,连带着我都水涨船高,成了这个劳什子长公主,也不用同吴王凑一堆,原本是皆大欢喜的,可我娘亲偏偏不安生,去了白龙峡成日价的闹,我一直伴在她身边儿,她不是打就是骂,我快被折磨死了。”
辛宿二抹着眼泪,有点苦不堪言,“好在我爹爹这几日去瞧她了,把我放出来了。”
青陆默默听了一时,还是忍不住道,“要我说什么好呢?她就是仗着你们纵她,才会这么闹,你们若是一个个都不搭理她了,再过几年去看,她就清心寡欲了。”
辛宿二拭了拭泪,这才握住了青陆的手,恳切地说:“我知道我娘亲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我哥哥,如今她也得到惩罚了,你就原谅她了吧。”
青陆默默地把自己的手自辛宿二的手里抽出来,语音和软地同她说话。
“……劝人大度,天打雷劈。她在吴王使人略卖我时袖手旁观,又在天津欺侮我,与我倒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可你哥哥呢,你哥哥从前受过的苦,全是拜您母亲所赐。”她垂目,还是忍不住,“一入夜,他便会承受万钧疼痛,这样的苦痛,谁能替他去受,原谅不原谅的,还是要看他。”
辛宿二听着青陆声气儿和软地说完了这样一番话,有点意外,也有点儿吃惊。
“……青陆,你这样说话,真的有点像我嫂嫂了。”她看了看青陆那只青白如玉的小手,“这样也好,我嫁不成你哥哥,你嫁给我哥哥,也算是了了我一桩不平事。”
青陆下意识地否认,“谁说我要嫁给他了?都是谣传!”
辛宿二叹了一口气,决定不说这个话题了,“有没有吃的,我从白龙峡赶回来,还没用饭呢。”
于是便有仆妇为公主摆桌,青陆默默地陪着她吃了一时,便去花园里荡秋千,公主抓住了秋千架的绳,叫青陆晃她,青陆将将抓住了绳,忽觉的脑中清凉凉的,骨头缝里似乎有什么丝丝缕缕的气息往外渗,忽如其来的一阵晕眩使她站不住,慢慢儿地蹲在了地上。
脚前的一方土,长着青青的草,偶尔有长脚的小虫跳过,草的香气吸入了青陆的鼻端,令她有一瞬间的清醒。
回忆如涨潮,一浪一浪地涌入脑海。
少年清俊,牵着小小的她,看过赛龙舟,瞧过六月花,在冬至堆雪娃娃。
如风的少年,摊开他手心里的糖,笑意清浅,唤她妹妹,“再吃糖,就要生蛀牙了。”
小小的她撅着嘴,拿过糖还要辩上一辩,“臭哥哥,你和二哥哥都是臭哥哥!”
可是小小的心里都是甜啊,她喜欢这个好看的臭哥哥——哪怕嘴上再嫌弃她,可他仍是待她好。
她的双眼模糊起来,好像被泪水充满了,那少年袍角翩跹,一张过分好看的脸慢慢地和辛长星的面容融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的,最终变成了一个人。
二哥哥是臭哥哥不假,可大将军,才是小小的她从前喜欢的那个臭哥哥。
耳畔终于有了人声,是长公主焦急的在唤她,青陆有些恍惚,有些伤感。
花园外头却有人声嘈杂,冬至的夜,本该是安静的,她被公主扶着,便见母亲由外头疾步而来,抱住了女儿,细声同她说话。
“乖儿,你听娘亲说,陛下冬夜邀请群臣,席间患了急症,昏了过去,目下只传你一个进宫……你不必慌张,去瞧瞧他。”
辛长星昏了过去?
青陆茫然地看了看娘亲,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听娘亲又道,“……天津的那位慧航法师也来了,说什么向天借寿,阳寿将尽……”
脑中轰地一声,似有万钧之力砸将下来,青陆心里沉的像压了块大石头,撒开脚丫便往外跑,直急的娘亲在后面喊备车,看住大姑娘。
长公主在后头惊慌失措,提着裙子便跟在后头去了。
衣衫没换,头发散了一半,索性把发丝披散了一下,青陆乘车进了正阳门,一路畅通无阻地把马车驶进了养心殿。
夜像万丈深海,没有一丝儿的声响,青陆披散着一头如瀑的长发,在光洁的地板上奔走,一路内侍宫娥静默而跪,另有小窦方儿急切切地迎客出来,直将她接进了寝宫。
年轻的帝王苍白羸弱,像是纸人儿一般地在被中静静躺着,像是没有一分的活气儿。
她在原地怔忡着,迟迟不敢上前。
若说是昏倒了,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可又说起慧航法师,阳寿已尽这一类的话,不由地不让她相信。
她所识得的辛长星,永远是骄矜的天之骄子,袍角纤尘不染,眉目间永远澹宁从容,他燕居时,便是清嘉的贵公子,他若理政,那便是从容淡定的文臣,他若持枪上阵,那便是杀伐果断的浩浩英才。
何曾像如今这般,躺在被里像是一丝儿活气儿都没有。
青陆再也走不动了,捂住了脸,蹲在地上呜咽出声。
小窦方儿看了看床榻上的天子,得到了某些启示和允准,再看看地上的青陆,耐心地等她哭了一会儿,这才上前扶她。
“姑娘,您快别哭了,陛下没多少时日了,您和他说几句,也好日后留个念想。”
青陆震惊地看了看小窦方儿,“你说什么呢,好端端的……”她慢慢地走过去,坐在了床榻边,好久了才抚了抚他的脸,忍着哭,小小声儿地问他,“您这是怎么了,按理说您才二十二岁,不至于就到了风烛残年,一命呜呼,怎么就忽然不行了呢?”
贵为天子,可却连生死都无法掌控,青陆瞧着他一点回应都不给自己,更是忍不住了,往他的胸口一趴,呜呜咽咽地哭。
“我才知道您才是我喜欢的那个臭哥哥,不能就这么走了呀?您还没娶我呢,快醒醒啊……”
“……您快醒醒呀,孬好同我成了婚再去啊,起码给您留个后……”
塌上人似乎动了一动,青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小窦方儿在一旁抹着眼泪说了一句,“是啊,说起来陛下还是个童男子,往后我给陛下做一个精致的纸美人,就用您的脸,烧给陛下……”
青陆没时间追究小窦方儿说的不吉利的话,她把眼泪抹在了辛长星的被上,仰起头来问太医呢,小窦方儿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
“没用了,这会儿陛下只想见您,和您说说话。”
青陆闻言又哭了一会儿,拍拍辛长星的胸口,“那说话呀,您同我说话呀!”
许是用的劲儿太大,倒把塌上人拍醒了,乌浓的睫毛微微颤动,辛长星睁开了眼睛,气息极其微弱地喊了一声,“青陆……”
惊喜一下子漫上了心头,青陆一把抱住了辛长星的手臂,呜呜咽咽地说:“您醒了!可别睡过去了……”
辛长星垂着眼睫,唇畔却在笑,苍白的面上浮现了一丝儿笑意。
“天命不可违……你也不用太过伤心。”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走了,你便解脱了,再也没有人追着你要娶你了……”
青陆呜呜地哭,把脑袋贴在了辛长星的胸口,嗡哝着哭。
“我愿意,我愿意嫁给您,只要您不死,生几个孩子都行……”
脑袋下头的身体忽然颤动起来,年轻的帝王忽地一掀裘被,将她抱在了怀里,反身一压,将青陆压在了身子下方。
小小的姑娘发丝凌乱,在软塌上铺散开来,像是一朵盛开的花瓣,她的面庞鲜润如花苞,在花心绽放,而那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将落未落的样子,美的让他心碎。
年轻的天子面色依旧苍白,可神情却缱绻至极,他将双手撑在她的耳侧,凝神去望她,像是望住了一个未尽的梦。
“朕觉得朕的身体尚可支撑,生几个孩子再驾崩不迟!”这样清俊的面容说着这般虎狼之词,实在有些违和。
青陆愕着一双鹿眼,双手撑着自己,向上爬了几分,可辛长星却一手擎制住了她的手肘,唇畔笑意清浅,眸中有星子耀动,青陆吓得呼吸尽失,下一秒,他的唇便贴上了她的,绵软细腻,像是云和雨轻触的质感。
他的唇在她的唇齿间触碰吸吮,汲取着她的香甜和软糯,像是快要迷醉了,可身下的人儿似乎并不抵触,甚至小手攀上了他的脖颈,他觉得自己灼热的像是块碳,紧紧地贴在她的唇上,去寻她那粉嫩绵软的小舌,复而吞吐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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