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色的光落在她的眉眼,微微蹙起的样子,像是锁了重重的哀愁,他单膝跪在床榻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开她紧锁的眉,可再一松手,眉头却又蹙起了。
她究竟有什么样的身世呢,他比谁都好奇这些,也许等找到慧航禅师,便一切明了了吧。
她睡得不安稳,嘴里时不时嗡哝着什么,他心念微动,在她的耳畔悄摸儿的问:“郑小旗,你有没有在背后骂过本将军?”
原本以为梦呓不会回应他,哪知道这小兵嘀嘀咕咕地说起来了:“哪儿敢呀。”
她说梦话的样子一脸童稚,都说年纪越小越爱说梦话,尤以正长身体的儿童最为厉害,她虽然早已过了年龄,可说不得是因了缺吃少喝,长的晚。
他来了劲儿,又悄悄地在她耳朵旁问了一句:“郑小旗,你喜欢本将军么?”
他忐忑地候在一旁,看着她黑浓的睫毛、秀挺的鼻梁,听她淌着口水喃喃地说:“不喜欢……”
满心的希望一瞬间沉底,他蹭的一声站起身,气的在原地负着手,连走了好几圈,这才蹲下来问她:“那你喜欢左相玉么?”
她梦呓,嗡哝着回答他,“臭哥哥,喜欢臭哥哥。”
臭哥哥?
辛长星又站起身,原地又走了好几个圈,狠不得将她抱起来扔出去。
臭哥哥是谁?莫非是左相玉?
不,绝不可能。
左相玉相貌英俊,脾性温良,更重要的是,左相玉一丁点儿都不臭。
而他自己呢?下午的时候她刚拱在自己怀里,说自己比琢玉馆的姑娘还要香。
他有些绝望,甚至想把她拎起来揍一顿,可瞧她睡相憨甜,哪里又下得去手呢?
怀着一腔的郁愤,随着青陆的小呼噜愈发的上升,到底是睡不着了,起身往净房去了。
第二日醒来时,已然是日上三竿,青陆从床榻上起来,只觉得头还懵懵的,略略坐了一时,忽的有个质朴的女声在外头问话:“贵人可醒了?”
咦?军营里等闲见不到妇人,这是怎么回事?青陆应了一声,帐帘便被利落地掀开,一个容长脸的妇人端了水盆面巾进来,约莫四十岁不到的年纪,眉眼是极和善的,见人便带三分笑,倒是个讨喜的长相。
这妇人甫一进帐,见昨日那小闺女正迷瞪着双眼,坐在床榻上,忙呵腰过来,蹲下身子为她穿上鞋,又搀了她手,扶着去了架前,面巾入水,捞出来拧干,为青陆净了面,又递上骨头刷,侍候着她擦牙。
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青陆目瞪口呆地擦牙,心里头十分的讶异。
大将军营帐从来没见过女子,身边一应杂事都由小窦方儿去做,今日这妇人,是哪里来的?
那妇人出了帐又端了食盘进来,其上摆了粥食,她一面摆桌,一面笑着自我介绍:“民妇潘春,乃是左近庄子上的农户,早年间在县城里侍奉过明府家的小姐,如今许多年不曾侍候过贵人,有些手生,您且担待些。”
青陆有些手足无措,过了一时才摇着手说,“我不过是个小兵,不是什么贵人……”
潘春但笑不语,接过了青陆手里的骨头刷,又奉上了一块面巾。
昨夜她被喊来侍候,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姑娘家,还是个顶顶漂亮的小闺女,偏那神仙般的将军冷着脸告诉她:“不必说穿,只拿她做军爷看待,细心照料便是。”
再听说那将军就是上柱国大将军,她愈发地惶恐起来。
云、应、寰、朔等边陲百姓的家中,门上皆贴一对武门神,左贴“荧惑天威”,右贴“定国神武”
荧惑天威画的是执长/枪的上柱国大将军辛长星,定国神武则画的是拿双锤的定国公甘菘,被边陲百姓奉为卫家宅、保平安的神明。
她细心为青陆罩上外衫,认真地为她系上腰带,笑着说,“军爷说的什么话,您随着大将军保家卫国,不是贵人是什么?”
青陆有些不好意思地掖了掖鬓角散落的发丝,见那桌上的粥食实在精致,肚子立时便咕咕叫了起来。
青陆用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潘春也不闲着,仔细地为她将头发拢好,小心地避开了后脑勺的淤肿,为她束了个高高的发髻。
她看这闺女喝粥时极其文雅,大约是胎里带的气度,也不知是怎么跑到军营里当兵来了。
想了想昨夜大将军看她的眼神,潘春有些了然,也许是这小闺女记挂情郎,便跟着跑军营了呗。
她自己生养了一对儿女,女儿嫁给了自小一同长大的邻居家儿子,成婚后去了镇上开了间早点铺,日子过的丰足,她看着这小闺女稚嫩的模样,一颦一笑的,无处不动人,心里头便有些柔软了。
“一时用了饭食,要喝汤药,民妇看您后头的包有些消肿了,到底是年轻人,恢复的是极快的。”她又端上来一碗汤药,嘱咐道,“大将军叫民妇同您说,他身上有公务,傍黑会回还,要您好好地躺着,别乱跑动。”
青陆嘴里嘀嘀咕咕,极为不满意大将军的安排。
她又不是他的贴身小厮,住在帐里等他算怎么回事?
只是脑袋的确不安逸,她喝完了汤药,歪在了床榻上眯了一时,岂料这一眯再醒来时,外面便已是鸦雀还巢之际。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虚度光阴,敲了敲脑袋,潘春由帐外进来,手里却奉了一盏小小的观世音玉像,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了帐壁前的案桌上。
见青陆有些纳罕,潘春在玉像前双手合十祝祷了几句,这才同青陆细致地解释,“……大将军身边儿的校尉大人请回来的菩萨,他言说,您身上的物件儿乃是观世音娘娘手里的宝物,说不得您就是菩萨身边儿的仙童,这玉像精致,拜一拜求求菩萨护佑。”
青陆心念一动。
她手里的玉净瓶既是出自大悲禅寺,说不得自己便是尼师的后代,或者是有佛缘的,见潘春恭敬地出去了,青陆便走了过去,跪倒在了玉像跟前。
玉像栩栩,菩萨眉眼有大慈悲,手里的玉净瓶形态极美,像是在向人间播撒甘露。
突如其来的悲伤溢上心头,她跪倒在地,泪珠滚落在地,无声地哭了一时。
“我所求不多,一愿亲人安康,二愿此生能找到来处,三愿……”她略顿了一顿,迟疑地说了一句,“三愿,大将军能别总收拾我,好好地找一位将军夫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潘春掀了帘子进来,正听见这一句,她本就是个热心肠的,大将军让她侍奉这军爷,她自然拿青陆当主家,将饭食一一摆放好,这才细问了一句,“军爷,您愁什么呐?”
青陆脸色恢复如常,给潘春一个浅浅的笑。
“我愁脑袋上的包几时能消呀。”
潘春就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下了判断。
“快好了,您头还疼么?”她将青陆扶着坐在了案桌前,见她安然坐好,乖乖巧巧的样子,“大将军待您多好啊,您不喜欢他?”
青陆并不觉得潘春多舌,只是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摇手澄清。
“嗐,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啊,都是男子,说这个怪肉麻的,”她托着腮同潘春闲聊,“大将军是瑶宫的神仙,我不过是山里的草芥,天渊地别的,我哪儿配呀,再说了,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脑袋虽还有些沉沉,可眼睛里却冒着小星星,青陆双手托腮,小脸挤成了一堆,可爱极了。
“我呀,常常梦见他,等赶明儿我不当兵了,就去找亲人,找他,嫁……”她差点说突噜嘴,忙收了口,“就去娶我那个臭……妹妹,一辈子和他好,任谁都分不开。”
小小的小兵,雪白的面脸,黑亮的瞳,眼前像是展开了一幅闲适的画面,有她的爹爹娘亲,还有那个梦里的少年。
她常常梦见他,在梦里,他温柔、可亲,纵然喜欢逗她,可眼眉里依然带着笑。
帐里喁喁私语,一字不落地传了出来,虽轻盈却清晰。
鸦青色的天幕下,星月隐现,黑云快要飘过来,像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大将军在帐外站成了一棵树,窦云在侧,悄悄地瞥了一眼大将军的脸色,那脸怎么那么白呢,像个勾魂的无常。
窦云有点儿理解大将军。
爱上一个男子,本就是艰难的事儿,更艰难的,是这个男子还不喜欢大将军,一心要娶别的妹妹。
大将军在寰州督促完迁徙百姓一事,便脚不沾地一路飞驰赶回来,连口水都没喝上一口,一回来,便听见了这样令人扎心的话,多伤心啊。
就那样站了一会儿,黑云便压了过来,将星月偷走,降下无边的银线来。
大将军一言不发,把手里油纸包着的杏脯往窦云身上一拍,转身便往那漫天的雨帘里去了,窦云脚一滑,撑了大伞便追了上去。
大将军却不要伞,推开他,一个纵身往那马上跃去,旋即纵马驰骋,消失在了天幕之下。
情窦初开,就栽了一个这样大的跟头,窦云打心眼里替大将军难受,窦云手里的伞跌落在地,他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望着大将军远去的地方喃喃。
“可别想不开,去寻死啊……”他把怀里头的杏脯抱抱紧,自问了一句,“这杏脯还给郑小旗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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