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爹云敟眼见儿子人前露脸,不免得意笑道:“芮儿虽生在京城,但到底还是江州人,如何能够忘本?”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咱们江州的时水茶了!”
……
成功听得艳羡,拉着他娘云敏的衣裳小声道:“娘,我也想去江州喝时水茶。”
云敏……
俗话说“衣锦好还乡”。江州远在千里之外,来回一趟,不说路费,只说家去后给本家各房的礼物,没得两三百两可不好看,而回来,家乡的风物土产必是也得给婆家亲戚捎些,如此又是一笔花销。
京官里成家算是颇有家资。但她公婆还在,没有分家,男人又只是个秀才,家常没甚进项。
现家中吃穿都是公中,人情往来则靠她和孩子的月例银子八两支撑——其中她月例四两,两个孩子各二两。
男人的月例二十两,只勉强够男人自己买书、买笔、买墨、郊游应酬,根本贴补不了她。
当然她手里嫁妆私房还是有些的。但这些是她一辈子的依靠,如何能轻易拿出?
何况她丈夫现在功名未就,现在回乡一来不够显赫,二来招她公婆抱怨不懂事,耽误男人念书,三则两个妯娌都不是省油的灯,趁她不在,不定会怎么挑灯拨火,蛊惑公婆。
看一眼含笑不语的男人,云敏抚慰眼巴巴的儿子:“功儿,明春化雪的时候,娘给你买毛竹存雪水,好不好?”
成功倒是不贪心,高兴应道:“好!”
方氏就在旁边,闻言不觉心疼——女儿嫁得远,想回趟家乡都不容易。
现自家在京做官还好,但等放了外任,想再见都难了。
下意识地看一眼红枣,方氏叹息:人拗不过命。
谢尚原是极好的女婿人选,谁知月老的红线却拴在这位身上?
往后反倒是要笼络好这位,如此即便自家放了外任,女儿孤身在京,遇事也不至于连个出头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女儿外孙将来能有依靠,方氏瞬间对红枣热络起来。
看出红枣对她大孙子的喜欢,方氏立刻招呼大孙子道:“芮儿,你挨着你尚婶子坐。”
云芮求之不得,小跑到红枣身边殷勤道:“尚婶婶,我同你坐。”
红枣笑:“好!”
云芮眉清目秀,能说会道,正是红枣这个怪阿姨喜欢的小正太。
眼见横座空出不好看,方氏又道:“敟儿媳妇,敩儿媳妇,难得今儿尚儿媳妇也在,这布菜的事且交给丫头,你两个也坐下,大家好说话。”
于是郑氏和何氏也坐下了。
云家规矩大,媳妇在婆婆跟前一贯只有规矩,没有座。现方氏开口叫座,两个人都颇觉得脸,喜滋滋地坐下不提。
云敏素知她娘不待见红枣,但看她娘对红枣突然热情,微微一思索便就明白了她娘的苦心。
云敏心里感念,就不会让她娘唱独家戏。
在谢尚和红枣给云意方氏敬酒之后,云敏也举杯道:“尚弟妹,我嫁在京师,今夏你和尚兄弟圆房这样大的喜事也没能到场。现借花献佛贺你一杯,祝你和尚兄弟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成功跟着举起自己的蜜水杯道:“尚舅母,祝你和舅舅发昏大喜。”
成功到底还小,把新婚误说成了发昏。
红枣闻言一愣,转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发昏她能无保留地和谢尚这样那样?
成功虽是口误,但却是真相了。
红枣今儿原就装扮得粉面桃腮,加上刚喝了两杯酒,有点上脸,当下这一笑仿若花开,看花了一屋人的眼睛。
云敟和谢尚碰杯道:“表弟,恭喜,恭喜!”
谢尚压根没问喜从何来,直接仰脖干了。
眼见谢尚喝得痛快,云敩成铭相继举杯。
云意笑呵呵地看着。
状元外甥不能成为自家女婿固然遗憾,但人各有命,强求不得。更犯不着耿耿。
何况敏儿的夫婿不差,只是不似外甥出挑而已!
大理寺的官做久了,云意于功名利禄反倒是看淡了。
宾主尽欢后,红枣坐上轿子,不自觉握拳砸了一下座椅。
这京城的破规矩,说什么文官出门必得坐轿。搞得她现在想和谢尚共乘说话都不行。
谢尚喝了酒,一个人坐轿子里也想倚媳妇肩头靠靠。
下回出门还是坐车,谢尚决定不管御史台的弹劾。
横竖御史台每年必有一弹。谢尚心说:他别处谨慎些也就罢了。
正是全京城女儿女婿各回各家的时候。
虽已入夜,街头巷口却塞满了车马,红枣和谢尚的车队混在车流中走不上前,只能小步往前挪。
未曾行到一半路,谢尚一个人在轿子里就呆不住了。
趁轿夫们等路歇轿的功夫,谢尚干脆地下了轿。
显荣看见刚要询问便见谢尚摆了摆手,撩袍往后面走去。
显荣下意识地闭嘴跟上。
堵车总是让人焦躁。
借着夜色掩护挑着轿帘看路况的红枣看到谢尚突然下轿不知何事,便一直注视着谢尚动作。
看到谢尚走过来揭开轿帘一角,红枣以为他有话说便倾身去听,不想谢尚一把握住她的手道:“红枣,咱们挤挤!”
不待答应,谢尚已然躬身蹿进轿子硬挤坐下。
红枣……
显荣……
轿夫……
“老爷,”反应过来红枣赶紧阻止:“这轿子乃是人抬。咱们两个人,轿夫们怕是抬不动。”
“怎么会?”谢尚搂着媳妇的腰不以为然道:“小轿不都是两个人抬?再说咱们两个身量都不胖,而且现在走走停停——这要是都抬不动,真可以换人了!”
对于谢尚的歪理,红枣不敢苟同。但看着已然歪到自己肩头上的脑袋,红枣到底没再提。
谢尚晚席喝了不少酒,现在酒劲上来,想必很不好受。
横竖现在路堵,轿夫们一时也走不了几步——实在不行,就轮班抬。
她且先顺着谢尚,但等他过了酒劲再说。
红枣拧开自己的保温杯盖后把杯子递给谢尚:“老爷还是赶紧喝口茶润润吧。即便高兴,今儿也不该喝那么多酒!”
“过节嘛!”
听出红枣语气里的关心,谢尚没有为自己多做辩白。他就着红枣的手汩汩地喝了几口,又把头挨蹭回红枣肩头撒娇道:“红枣,一个人坐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无趣。咱们下回出来还是坐车吧!”
红枣巴不得如此,但犹豫问道:“可以吗?”
“有什么不行?”谢尚反问:“轿帘拉上,谁知道里面坐得是谁?”
这话一听就觉得不妥,有钻规章空子的嫌疑。但看着跟牛皮糖一般扭在自己身上的谢尚,红枣实在无法效仿拒与君王共乘的先贤班昭撂下脸来跟谢尚说道理。
谢尚今晚喝多了,红枣温柔地想:说什么都做不得数。
她只要顺着他说就好。
……
跟过来的显荣看到谢尚所为不觉抽了抽嘴角,心说:至于吗?这才分开多久?
他们老爷这股子黏糊劲儿,也是没谁了!
长此以往,必将夫纲难振。
不管私心里如何吐槽,表面上显荣却是风轻云淡,似乎谢尚刚刚的蹿轿是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事,不足惊怪。
轿夫们看显荣淡定,便也跟着淡定——虽说接下来要抬两个人,但如老爷所言,街面上二人小轿都是两人抬一人。
而他们能从万千庄仆中脱颖而出被选为轿夫,气力原就异于常人——可抬着轿子奔跑。
何况家去就几里路,且已经走了一半。
第484章 大胆的谢安人
谢尚没来前,红枣恼恨不能和谢尚共坐说话,但等谢尚真来了,红枣却什么也不想说一一红枣倚靠在谢尚的胸口,静听着他的心跳,任由他市着酒味的鼻息喷洒在自己的脖颈发梢,进而充斥整个轿子似屏障一样将她静静包围。
所谓体味就是指人体散发出来的气味。
据说每个人的体味就像人的指纹一样独一无二。
红枣不知道谢尚呼吸间带岀的那一丝无法言喻的气味是不是就是他的体味,但她确是似猫见到猫薄荷一样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红枣安静不说话,谢尚就也不出声。
晚上在舅家吃席已说了太多的话,现他就想着搂着媳妇安享轿中二人世界的諍谧。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和能尔?心远地自偏。
坐在停放在车水马龙大街上的轿子里谢尚拥着媳妇轻笑:陶公写这首诗时还没能体恤到媳妇的好处,不然一准不会写心远地自偏”,而是“娇妻恒相伴了。
可叹陶公直等五十天命之年才识得妻子好处,有了“命室携童弱,良日登远游之句,算是消了夫妻间的隔阂,但已误了彼比青春。
可谓是前车之鉴。
而他比公运气,少年时便和媳妇同心共志,趣味相投。
实乃三生有幸
显荣骑马护在轿旁,一路没听得轿內声响,只以为谢尚酒气上头睡着了。
轿子进家后显荣示意让轿夫把轿子一气抬到正院正房门外方才抖开斗篷提醒谢尚下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