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默了一刻方道:“娘,我承认如红枣所说我是通过我舅县试第二场的成绩推想出我舅手里有《五经纲要》。然后便想着跟我舅借来看看,但我舅一丝口风没露,我借不到书就算了,转而才去问红枣——这才有了昨儿的风波。”
“娘,我就是想着我舅疼我,然后跟他借书,他不借,我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干啥呀,怎么在你们嘴里就成忘恩负义了呢?”
论口才,李桃花还真不是陈玉的对手。她知道陈玉这事干得不地道,但被陈玉这么一说,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批驳。
看他娘不说话,陈玉又道:“娘,我知道红枣的话有道理。她女婿处处比我强,都还在用功,我更该好好用功才是。她不给我《五经纲要》,还说是为我想,我也都认。”
“但娘,我真的没有坏红枣名节的念头,所以所有的话都是当着舅母的面说的,怎么舅母会说我坏红枣的名节呢?舅舅也为此生气?”
这个问题,李桃花能答。
“小玉,”李桃花道:“这女孩儿出了门就是人家的人了,哪里能随便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拿?娘家人,即便是父母都不好主动跟出嫁女讨要东西,没得叫婆家看不起。”
“结果你倒好,一个姨表兄弟,却当着红枣女婿的面跟红枣白眉赤眼地讨要东西。你让红枣女婿怎么想?”
“他会不会以为一个表兄都来讨东西,红枣这些年背着他往娘家搬了多少东西去?”
“小玉,你这么做可叫红枣怎么在婆家做人?你让你舅和你舅母怎么面对女婿?”
陈玉惊呆了,他做梦都没想到一篇文章而已,背后竟然有这许多的牵扯。
李桃花看了一眼儿子的傻样,无奈道:“幸而红枣够聪明,会来事,先前给《四书》的时候就经了她女婿,然后昨儿又当面说了一大段不能给你的理由,话里话外都推崇她女婿,和你撇开关系,去她女婿的疑心。”
“现你明白了吧,从你开口的时刻起,红枣就绝对不能把书给你,即便本来想给也绝对不能给了!”
原来是这样,陈玉恍然大悟,心说怪不得一向和气的红枣会说那些贬低他的话,她这也是为了自保。
看来昨儿那事他确是鲁莽了,甚至可以说是弄巧成拙。
李桃花又道:“但光红枣表态还不够,你舅也得拿出态度来。他为了红枣好做人得跟他女婿表示你的行为不是他指使,他对你的行为不赞同,他得跟你疏远,所以才不再叫你再去。”
陈玉呆住,半晌方问:“娘,你的意思,以后舅舅家办事,我都不能来了?”
“不说永远,”李桃花叹息道:“但起码三五年内必是如此。你舅为了红枣必得给足红枣女婿面子。何况此事原错在你!”
“经了昨儿,你舅还能拿咱们当亲戚,还记挂着我,今天一早就来看我,又捎东西给你爷奶,咱们可不能再给你舅添乱——往后但凡你舅不主动提,他家你就少去,以免冲撞了他女婿,再生出事来!”
陈玉终于后悔了。
“娘,”陈玉真心道:“我错了!”
“你确是错了。”李桃花恨道:“先我不过跟你舅母提了一句你哥教不了《四书》,然后你舅母随口告诉了红枣,红枣就有本事拿了让她女婿拿《四书》来给你哥。”
“可见红枣心里是真拿咱们当亲戚。”
“但经了昨儿一出,红枣怕是再不会跟先前一样跟咱们贴心了!”
……
清明学堂放假,李贵雨一早便去祠堂候着李满囤,然后当众给李满囤道了喜后方请教道:“大伯,您县试的八股文都是怎么学的?侄儿学了几年都不得入门,还请大伯不吝赐教!”
李高地也帮腔道:“是啊,满囤,你这县试文章都是咋做的,你给你几个侄儿都讲讲呗!”
经了陈玉这一出,李满囤如何敢再让人知道他手里有女儿女婿给的现成功名?
没得再生出事来。
李满囤和稀泥道:“贵雨,这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这做诗是如此,这作文章也是这样。”
“没甚特别法子,就是多记多背,等背到脱口而出的功夫这文章自然就会做了。”
“就这样?”李贵雨颇为失望。
李满囤摊手:“不然呢?我就是闲功夫多,得闲便背《四书》、《五经》和《时文》,间或再看基本《古文观止》之类的。”
“然后背多了,就想着下场试试。你看我开始都没好意思告诉人——为什么?因为我没把握啊!”
“我怕被人知道了,你们都去县衙看我被打板子。”
李贵雨……
其他人大笑……
“若不是实在不认识人,”李满囤自己也笑:“弄不到荐书,说实话我连贵林也不告诉……”
李满囤口风太紧,李贵雨一无所获。李贵雨不甘心,追问道:“大伯,您看的是哪几本时文?能借我瞧瞧吗?”
常看的书页多少有些心得笔记,李贵雨想瞧瞧能否有些发现。
“现在不行,”李满囤摇头道:“我要准备明年的府试,得自己留着用。”
李满囤的拒绝光明正大,李贵雨没辙了。
午饭后回家,李满囤心有余悸地告诉王氏道:“这人还是得有真才实学。似我这个现成功名可扛不住人问,一问就露馅。”
“幸而咱们二十六号请人除了女婿、贵林和他的那个秀才朋友外,其他都是粗人,不会像上回贵林的同窗们那样在酒席上提议作文作诗,不然正是够呛。”
李满囤越想越担心,愁苦道:“我现在这样就是圣人说的‘德不配位’,焦头烂额。”
王氏心实,闻言也跟着发愁道:“先前咱们就想着考中,没想中了还有这许多的烦恼。”
下一句“不如不中”滚到嘴边,王氏又咽了回去——似这样改门换户的荣光,王氏实在舍不得说不要。
“是啊!”李满囤话锋一转道:“不过比起先前为钱愁,我宁可现在这般烦恼。”
“行了,我现在就去温书。这临阵磨枪,不利也光!”
既然被女儿女婿架到了现在这个位置,李满囤想:是多少人一辈子想都想不来的好事。
他得惜福,得上进,得能走多远走多远才不枉此生。
第394章 各行其道(三月中)
午后从谢家村祭祀回来,红枣看过小厮拿进来的喜帖后问谢尚:“大爷,我爹定了二月二十六,也就是大后天摆席,你那日能去吗?”
谢尚探头看了一眼帖子后淡然道:“那就去吧!”
红枣点点头,让人拿走帖子,回头便看见谢尚沉静面色上抿紧的唇。
事过几天,红枣依旧能感受到谢尚偶尔流露出来的不高兴——虽然这份不高兴并没有针对她。
想起事发那日只顾了自己的伤心失望,而忽视了谢尚同样受到的感情伤害——虽然这伤害听起来有些可笑,红枣便颇为后悔:毕竟这世的三观就是如此,而谢尚的三观一直很正。
对于谢尚被陈玉伤害后并没有似前世影视剧里的男子一般暴跳如雷,颠狂咆哮,红枣很是庆幸,但也因此而更加心疼谢尚——谁还不是个小公主?
谢尚懂得自我克制是他的个人修养,但这并不是她忽略他心情感受的理由。
陈玉是她娘家的亲戚,谢尚受的这份伤害因她而起,也自当由她来安慰。
红枣拿了绣花绷子在谢尚身边坐下。
留意到红枣的动作,谢尚转过头来目露询问。
红枣柔声道:“没事。”
“大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就想着近朱者赤,想挨着大爷共座。”
对于红枣的主动亲近,谢尚有些高兴,但想到红枣素日的爽朗,谢尚不免又在心里把陈玉骂了个狗血喷头。
若不是陈玉人心不足蛇吞象,谢尚忿忿地想:贪欲太甚,以一己之私算计他岳家不算,还连累红枣人前尴尬,和他说话都不似往日敞亮。
现红枣必是在担心二十六号酒席他和陈玉见面时的难堪。
陈玉,可真是个祸害!
不过,红枣这样想他却是多虑了,他难道还能因为不喜陈玉就掀了岳父的喜宴不成?
若是如此,他的行径和陈玉又有何差别?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都明白的。
那日见面,他就当陈玉空气,只不理他就完了。
谢尚有意叫红枣放心,但他不想在自己家提及陈玉这个名,便道:“红枣,你若得闲倒是替我磨些墨吧,我好写字。”
自从模拟过一回县试后谢尚都是自己磨墨。红枣还是头回听谢尚叫磨墨。红枣知道这是谢尚宝宝在撒娇,没甚犹豫地便答应了。
虽然红枣自从进了谢家后就没自己研过墨,但她一心想叫谢尚高兴,便拿起水盂往谢尚用的科考小砚台里注了水,然后拿起墨锭就准备磨。
谢尚看着红枣动作,纠正道:“红枣,你拿墨的姿势不对。”
“墨要这样拿!”
说着话,谢尚从红枣身后伸出手来帮调整红枣手指拿墨的姿势:“是拇指和中指捏,食指得在这里顶住。”
感受到脖颈间谢尚温热的呼吸,红枣下意识地回了下头,谢尚提醒道:“红枣,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