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跟云氏一起落座后也没客气,一气便吃了两只炸鹌鹑——拿蟹八件剥蟹看着风雅,其实是个体力活。
剥一只蟹得要两刻钟,这吃进的营养完全赶不上体力的消耗,真吃六七层饱,一会儿准饿!
云氏好容易有了身孕,自是万事小心。偏这世的孕妇禁忌还特别多,其中便有孕妇不得食“异常之味”之说。
云氏想这八爪鳌味道虽美但不是家常菜,她生性谨慎便不肯吃,如此晚饭便也吃了两只鹌鹑。
谢子安谢尚没有云氏的顾忌,均想着留肚子吃八爪鳌,便都只吃了平常一半的炸鹌鹑——只三四只。
于是老太爷见状就更好奇了,心说到底什么美味,能让大孙子重孙子双双舍下炸鹌鹑?
终于谢子安觉得吃差不多了,方叫了谢福。
谢福拿托盘呈进开水锅里烧煮过的蟹八件来,给桌前的人一人摆了一套。
乍看到面前细瓷盘里摆着的银闪闪小锤子小斧子,老太爷颇为吃惊。
“子安,”老太爷问:“这都是什么?银制的武器玩意?”
红枣服气:得!又一个认做武器的!
谢子安难掩得瑟地言道:“这是尚儿和他媳妇参照十八般武器特地做来孝敬我的‘鳌八件’,吃八爪鳌的专用食具!”
老太爷人老成精,见状还有啥不明白的?大孙子这是跟他显摆儿子儿媳妇孝敬来了!
子安这孙子,老太爷心里摇头:都中举人了,怎么行事还这么孩子气?儿子儿媳妇送样玩意,都还憋不过夜,赶送来跟他豁显,这在官场上如何能行?
真是叫人操心啊!
不过,孙子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泼他冷水,说不得先哄着他,等两天他兴致减了再慢慢说他也不迟。
拿定主意,老太爷笑道:“这是尚儿和他媳妇做的吗?怎么使,看着很复杂啊!”
“太爷爷,”谢尚自告奉勇道:“我来教您怎么用!”
谢福见状赶紧让人送上刚出锅的热螃蟹来。
谢尚难得有指导他太爷爷的机会,当下自是要好好把握。谢尚抓了一只螃蟹放到自己面前的小方墩上然后说道:“太爷爷,您也拿一只八爪鳌跟我一样放这个方墩上。”
眼见老太爷依言做了,谢子安方也拿一只螃蟹搁小方墩上——只看他那副驾轻就熟的动作,不知道的人谁能看出他是第一回 用蟹八件?
“太爷爷,您用这个锤子始鳌的背壳边缘来回轻轻敲打……”
“太爷爷,您拿这个长柄斧来掀八爪鳌的背壳和肚脐……”
“太爷爷,……”
……
谢子安依谢尚指点老太爷所言拿鳌八件剔剥八爪鳌觉得这样吃八爪鳌果真是又风雅又有趣,而更有趣的则是德高望重的老太爷被尚儿教使用鳌八件,而他自己在一旁偷师,这一桌人竟没人觉得不对——所有人都忘了这鳌八件原是尚儿和他媳妇送给他的礼物,尚儿原准备也是似教老太爷这样来教自己用鳌八件的吧?
只他一个当爹的如何能让儿子教训?用鳌八件吃八爪鳌也不行!
所以,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关键时刻,把尚儿往老太爷跟前一领,一切水到渠成!
瞧瞧他现鳌八件用得多好!
心里太过得意,谢子安忽然间便想喝酒。
“酒!”谢子安吩咐道:“谢福,拿些酒来。”
“要烧酒,嗯,合欢花浸的烧酒,记得拿老太爷的乌银菊花自斟壶装,酒杯,我想想,就用太太的那套雕着芙蓉花的酒杯!”
云氏一听便知谢子安高兴有兴致,当下立打发人回明霞院去取芙蓉杯。
一时酒杯取来,红枣看那酒杯就是朵由稍具透明的粉色水晶雕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不觉心说她这公公也太龟毛了,喝口酒,还巴巴地指定酒壶酒杯,真不是一般的强迫症!
云氏剥了一只蟹,自己却一口没吃。她拿碗盛了捧给谢子安。
谢子安摆手拒绝道:“这八爪鳌得自己剥了吃才有趣。你这个送给尚儿吃去!”
闻言谢尚探头道:“娘,这是你剥的八爪鳌吗?爹不吃,你给我吃吧!”
“我这说话都说饿了!”
闻言红枣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酒杯拿来后,谢子安和老太爷都继续拿着蟹八件自拆自吃,饮酒也是各人一把自斟壶自斟自饮,相互间不敬不劝,自得其乐,只两人不约而同同时举杯的时候方才相视而笑,碰杯共饮——他爷孙俩个的一举一动,落在红枣眼里真是说不出来的风流自在。
原来,红枣忍不住赞叹:世间真有人天然适配蟹八件的繁琐和风雅,吃螃蟹都能吃出一身仙气来!
她这份蟹八件的礼真是送对人了!
有谢子安和老太爷珠玉在前,没甚耐心的谢尚在过了给他太爷爷当人师的瘾后便即原形毕露——在有云他娘给他剥八爪鳌吃的情况下,自己还只拿一把剪刀粗暴吃蟹,搁他爹和太爷爷两个神仙样人物旁边旁边毫无自觉地杀了一晚的风景,简直惨不忍睹!
一顿晚饭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散。饭后漫步回明霞院,谢尚这个不要脸的还好意思跟谢子安邀功道:“爹,我和我媳妇送您的这份礼,送得您称心吧?”
谢子安笑:“算你俩个有心!”
谢尚得意了,瞬间就跟只开屏的小孔雀一样趾高气扬道:“我就知道您一定喜欢!”
说完谢尚还得瑟地瞅红枣一眼,意思是看到了吧,我早就说过爹一准喜欢……
蠢萌得红枣不忍直视……
站在明霞院路口,看谢尚红枣带着丫头小厮回了自己的西侧院,谢子安看谢福一眼,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现都还有谁知道这蟹八件?”
蟹八件是大爷和大奶奶送的礼,谢福心说:他想打听便只能找儿子显荣。
“老爷,”谢福道:“如此小人今晚便回家一趟!”
谢子安点头道:“去吧,替我问德叔和德嬷嬷好!”
“再把咱们府城带回来的东西拿些家去。你跟我出去这么久,也当回去瞧瞧!”
谢子安素有洁癖。一回房就说要洗澡,云氏闻言自是打发人去厨房要水然后又亲自给拿替换衣裳。
谢子安念及云氏有孕,舍不得她操劳,便道:“你且歇着吧,这洗澡衣裳让丫头们拿就行了!”
云氏拿着衣裳笑道:“老爷不知道,尚儿媳妇给尚儿做的裤子在裤腰处加了一根抽绳,极为好穿。我让人给老爷也做了两套,昨儿刚洗熨好,老爷,您一会儿穿了试试,看合不合适?”
风俗里孕妇不能做针线,不然,谢子安的裤子就云氏自己给做了。
谢子安:“什么抽绳?”
云氏抖开裤子给谢子安看……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显荣跟谢尚回话道:“大爷,昨儿小人家去后听小人爹说咱们家庄子上出产的稻谷都是直接由县衙收购后经码头运到北方不产粮的地方去。这粮食都是有多少收多少。大爷和大奶奶庄上的秋租可以和往年一样直接让庄头送到谢家村去——不过是让账房独立两份帐罢了!”
谢尚红枣闻言都觉甚好,因忙着去上房请安便就没再多说。
显荣却是一肚子心事。昨晚回家他不过问了他爹一件事而他爹却跟他打听了有两桩:庄外开店和鳌八件。
打听完还不算,他爹还询问有没有其他的事,他没法只好把过去半个多月来大爷和大奶奶的大小事都交代了一遍——横竖他不说,彩画也会告诉太太,太太知道了,老爷就知道了,然后他爹也就知道了,何况锦书姐姐当时也在呢!
似别的事倒也罢了,只这老爷知道大爷大奶奶庄外开铺的事他必须瞅空跟大爷说一声,以免老爷问起时,大爷措手不及!
转眼便是十月十五,开祠堂的日子。
早饭后红枣和谢尚便按照云氏的嘱咐穿戴了结婚那天的凤冠霞帔和状元袍服去上房见谢子安和云氏,然后又一起去五福院见了老太爷后和其他十二房的男人一起乘轿或坐车去谢家村祖祠——其他十二房的女人都留在谢家大宅,不去谢家村!
今儿只红枣和云氏婆媳两个女人去谢家村!
虽然谢家村就在高庄村对面,但经过洪河上的高桥踏进谢家村于红枣还是头一回——谁说庄户人就一定比前世的城里人邻居里熟悉?印象里似乎她爹、她爷等也从来不来谢家村。
知道车窗外跟车的是自己的陪嫁小厮,红枣感觉马车过桥后便大胆地撩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看。
入眼便是一列三座牌坊。马车从三个牌坊下缓缓驶过,红枣看到第一座牌坊当中金灿灿“步蟾”二字,然后旁边石柱又有涂了红漆的“庚子科乡试”字样;第二座牌坊当中则是金色“文奎”二字,旁边石柱则是“丁卯科乡试”;第三座牌坊当中刻着“进士及第”四个金字,其简单明了,让红枣一见就知道是老太爷的进士牌坊。
乡试中了就能立牌坊,回想着前面两个牌坊红枣暗想:这么说她公公这回也要立牌坊了?只不知这个牌坊当中会刻什么字?
谢家在谢家村的宅子也是一个大院,但大院的主院是当年的祖屋,只一个一进的普通农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