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办!”
有李满囤一锤定音,余庄头便就没再说话。他搁心底琢磨良久,终于琢磨出红枣话里的意思,当下看红枣的目光就不一样了––把账本名和店铺名分开,虽然看似简单,但谢家账房那许多人才这些年竟一个也没想到,于是便搞得谢家庄子、铺子的名字五花八门,就连他们自己也被每年年底的分类总账搅得晕头转向,生不如死。他们自己算错了账,被管家发现,挨了教训,回头就拿他们这些报账的小庄头撒气,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还被摔账本,被勒令重新报账。
想得正出神,余庄头忽觉车身一震,下意识地抬头,却见骡车已停在了铺子前。
张乙跟着余财多、余德、余信在骡车还没停稳前,就已自铺子里迎了出来,拱手行礼道:“小人*见过老爷、小姐。”
李满囤当下极有派头的一摆手:“罢了!”
得了这句话,张乙和余德、余福方才去车后搬野菜。
余庄头问弟弟:“铺子,你走得开吗?”
“老爷现要去三十三巷说铺子改建的事儿。”
余财多点头道:“余福可以看店,我再留下张乙相帮着,就可以了。”
说话间十来筐野菜已经卸完,余财多跑去和三个人说了一声,便只带了余德一个人过去。
红枣第一次来三十三家巷。现她见这家铺子果然还只是个近着巷口的宅子,不觉暗笑:她爹现也算是有商业头脑,都会破墙开店了。
只不知这世是不是也有城管?城管会不会勒令他爹复原宅子,以保证市容市貌?
三间门堂,没啥好说的,肯定是大门移到离北街最远的西间,原来的门堂和最近街口的东间做铺面。
两个铺面间的隔墙打通,南墙统一改成铺子用的搭子门,原北面没墙的地方则砌上墙,而现有的厨房门则继续留着以做店铺的出入。
店铺后的院子,则要加建东西厢房各三间。其中,东厢房中打头的一间做厨房,其他两间做库房;西厢房的堂屋则做账房,两边的房屋则做卧房。
这六间房中西厢房南北两间打炕,然后堂屋做火墙,东厢房的厨房则要砌灶。
而原先正房两间卧房的炕要也改建,将炕洞都改到屋外来。
这一条是李满囤特地提出来的––人命关天,李满囤可不想摊上人命。
如此,这处铺子便就有四个卧房了。
除了厢房外,还要搭着西围墙搭了一个牲口棚,以供送货的骡子或者牛歇脚。东围墙也要搭了一个棚子,堆柴禾。
至于院子里圈块地种菜啥的,李满囤就不管了,由着管这铺子的余财多安排。
和余庄头和余财多商议定铺子的改建,李满囤方同红枣去街上买浴桶。潘安则和余庄头回庄子拉人。
自二月初四二儿子张乙离家后,张老实就再没见过张乙。
其间,张老实也问过两次潘安,潘安都回说张乙好得很。
张老实和潘安不相熟,故也分不清这是宽心话还是真话。
而他的婆娘赵氏这些天在家想想就哭,且有越来越厉的样式,连住新瓦房都止不住她的眼泪。故张老实便决定趁盖房的机会瞧瞧儿子。
有七个人出庄建房,此外还要加上工具和搭棚子的木头,故而这次进城,潘安和潘平两兄弟各赶了一辆牛车。
张老实今年44岁。44年来,张老实从未离开过老北庄。坐着牛车,张老实看着牛车一路驶过客堂,驶近庄门,心里莫名的感到紧张。
庄门前,牛车停下。张老实看着陆大的儿子陆虎穿着新崭崭的灰色衣裳从门堂里飞奔出来,迎着潘安、潘平笑道:“安哥、平哥,我这就给你们开门!”
看着陆虎罕有的笑脸,张老实诧异得抬起了脸––这是那个木讷的陆虎?
人人都说张老实和陆大抱错了儿子,陆虎性子木讷,比张老实还甚,而张乙跳脱调皮,也超陆大。故这次,余庄头要学徒,只这两家舍得孩子出来受调教和规矩。
现瞧到和张乙一同出来的陆虎的长进,张老实心中也升起希翼––余庄头惯会调理人,希望张乙也能有些长进。
陆大也是一个多月没见儿子。先听说陆虎只得了个看门的差事,陆大还为此起了后悔––儿子原就不灵泛,现整天开门关门,其他活计一点也不学着做,将来的日子要咋过?
今儿陆大突然见到含笑说话的陆虎,一时间也是有点懵––这真是他儿子?
说着话,陆虎跑到一般专供牛车进出的东侧门口。他拿钥匙开了锁后便手脚麻利地拉开两扇大门。
站到墙边,目送牛车通过,陆虎瞧到第一辆车上坐着的陆大,立叫了一声:“爹!”
先前在家,陆虎见天干活,少与人言,性子自然木讷。
现陆虎被派来看门,活计清闲,先前被压抑的少年心性自然就一点点显露出来。
再加上同他一起看门的余禄巴不得陆虎能尽快替了自己的看门差事,他才好去城里铺子做伙计,故而余禄对陆虎也是多有指点––余禄把家常招呼人的话一句句教给陆虎,让陆虎没事就在门堂里背。
陆虎是个老实孩子,他见余禄日夜都在门堂不回家,他也就不敢提回家的事儿。由此陆虎日夜背诵,不过一个月,他便就能独自应付这听门的差事了。
第117章 蒙牛和飞熊(三月初五)
张老实终于在三十三家巷的宅子见到了儿子张乙。其时, 张乙正蹲在门堂口淘米。
看着先前在家敢和自己对拍桌子的儿子现似个鹌鹑一样干着娘们活计, 张老实胸中也涌起一似不落忍––他儿子张乙从来就不是个能忍的,现他能这么委屈自己, 一准是吃了大苦头。
让张乙吃点苦头、学点规矩 ,原是张老实送张乙出来的目的,但真的目的达到, 张老实又后了悔,他想着如何再跟余庄头说张乙不学了。
“爹,”张乙抬头看见张老实,立刻提着淘米箩跑了过来,兴高采烈道:“我就猜你要来建房!”
“不枉我和我们掌柜的讨了这煮饭的差事!”
“爹, 我告诉你。”
“我们老爷说了,建房是重活, 吃不饱就干不动。让我们掌柜给你们每人每顿称一斤米做饭, 肉每人也给三两。”
“刚余德大哥买肉去了。”
“等肉买回来,我就煮红烧肉!”
“爹, 我现煮的红烧肉可好吃了, 我们掌柜的都夸我,说煮得比他媳妇还好吃!”
张乙竹筒倒豆子的一番话,让张老实刚从心底生出来的一丝不忍立刻烟消云散––说好的学规矩呢?这孩子的性子咋变得比先前在家还不着调?干个娘们活计都干得如此欢腾?
这段日子,张乙都学了些啥?
张乙眼见他爹不说话,也不以为意––他爹一向都不大说话。他只管说完他自己想说的话,便又提着淘米箩跑回了厨房门口。
张乙把淘米箩挂到屋檐下的铁钩上沥水,然后又自厨房里拖出半筐荠菜来开始摘。
张老实看着张乙摘菜娴熟又乐在其中的样子, 心里头一千头耕牛跑过––张乙和陆虎同时出来学徒,结果人家陆虎上进了,而他,好好的儿子却变成了个丫头。
午饭果是一人一碗干饭,每碗饭上都卧着三块红烧大肉,肉的味道,也似张乙说得一样,香甜肥腻,让人恨不能吞了舌头。
此外,荠菜豆腐汤管够。
建房的庄仆,何尝吃过这样调料齐全、滋味鲜美的烧肉,当即便不吝地夸奖起来。
“张乙,行啊,”一个说:“肉煮得不是一般的好!”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你有这份手艺,将来一准能做个厨子。”
“我不做厨子,”张乙反驳道:“我要做掌柜的!”
“呵,”说话的人吃得高兴,被反驳也不生气,笑道:“行,你就做掌柜的!”
听出话里的敷衍,张乙认真道:“真是做掌柜的。”
“我们掌柜的可好了,每天都叫我认字和打算盘。”
“我现在都能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二十个字了。”
“算盘,也能从1加到100,不带错的!”
哈——,众人闻声大笑,陆大更是笑得喷饭。他指着张乙嘲笑道:“傻小子,一到十是十个数,啥时成二十个了?”
“张老实,你看你儿子,虽然看起来机灵,但数数都还没会!”
“爹,我真是会写一到十二十个字!”张乙眼见众人越笑越大声,而他爹闷头蹲地上不啃声,就从袖袋里掏出余掌柜给做的毛笔,然后沾了点井水,搁地上的一块青砖上写了一个“壹”字。
看清张乙真的拿出了毛笔,众人的笑声噶然而止。张老实听到周围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便看到儿子面前的青砖随着儿子的动作而浮现出一个浅灰色的字。
虽然压根不认识这是个什么字,但张老实的内心还是被狂喜所淹没––他儿子会写字了!
直待张乙写完一到十简繁二十个字然后放下笔,张老实方颤声问道:“刚你说啥?”
“你说余掌柜教你认字还教你算盘?”
“是啊!”张乙理所当然地答道:“余掌柜说老爷又买了两个铺子,要培养人做掌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