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府之中没有适龄的小辈,上书房闲置着,总是有些浪费的。本宫同陛下商量过了,便将大儒们派去太学,分出一个班来专门教导。”
此话一出先前瞧着分外冷淡的夫人们不由眼热。
要知道上书房乃是皇子皇孙们的私塾,汇聚着全天下最有学问的大儒老师。
从前为那么一两个伴读名额,各家可是争破了头。这太学中一个班,起码得是三十余人,这样的好事真叫她们遇上了?
“娘娘,不知这个班要是如何才能进去呢?”家中有适龄孩子的命妇不由问道。
太学虽也分四六九等,并非每家每户都能进去,但在坐诸位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或许其中有些人家争不到皇子伴读的名额,但想进太学却是异常容易的。
“天下万民都是我与陛下的孩子,自不会存在差别对待。”
孟怀曦笑得格外端庄,又道:“我听陛下说过,便如同科举里的规矩,一应都靠考试成绩分班。我大周的小才子们值得最好的,当然,小才女也一样。”
命妇们都知道太学新出的条例,本都不以为然,现在听着皇后口中的新消息却是犹豫心动了。
女孩儿家如何可以同男儿们厮混在一处。
上学?
便是上学也不行。
她们这样的人家,最是不缺名门出身的西席先生。识文断字在府中可以办到,结识新贵人脉却不可以。
孟怀曦下一句话准确无误地把握住众人命脉。
她呷了口茶,这样说:“说来也赶巧,本宫家中幼妹就是今秋新招的一批学生,此一去想是能结识不少新朋友,小丫头眼瞧着开心的不得了。哦,崔家最小的姑娘也去了,崔先生说她是很支持的。”
她口中远居越州的崔先生众人都知道,崔氏上一辈有名的才女,便是现在上京文坛中都还记着这一位响当当的女文豪。
一部分人动摇了。
“咱们这些做长辈的,总是要听一听下头小辈们的说法。礼法规矩哪是能越过自家骨肉去呢。”
孟怀曦扫了一眼堂下众人,垂眼去瞧指甲上新做的蔻丹,悠悠道:“是也不是?”
命妇们笑着应是,一小部分人瞧着表情很是动容。
但这样的理由是只能说服疼宠儿女的人家。她亦知道,在很大一部分人心中,女儿不过是联系族姓姻亲的工具,当娇花养过十五年,再陪上一副嫁妆便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
这样的人家孟怀曦同样有办法。
她把茶盏递给身后跟着的鸳鸯,目光一一扫过各家眼底浅藏的不屑。
孟怀曦轻笑了声。
对于想要攀附权势的人,最简单的便是给他们搭一副梯子。
孟怀曦揉了揉最近愈渐肉多的小肚子,像是闲话家常一般,笑着说道:
“等来日有了小皇子或是小公主,本宫想着也送去太学里头历练一遭,总要和同龄的孩子们比一比才有向上的劲头,哪能总在宫里拘着。”
命妇们齐齐应是,这一回声音干脆爽利了不少。
相熟的人家交换过眼神,显然都对这个能够结识皇子的机会势在必得。
女儿好啊。
不,得要是女儿才更好,若是能出一位将来的太子妃,至少能保家族两代昌盛。
这一场下午茶孟怀曦吃得开心,命妇们得了新的消息,面上红润有光,瞧着也像是开心的。
但这样的消息最经不得流传,一传十,十传百,到最后全然变了味道。
于是,京中出现了一股新的流言: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有喜了!”
“皇后娘娘有小皇子了??”
“什么!皇后娘娘秘密养胎多月,眼瞧着就要生了?!”
穿到南书房那位耳中时,已是日落时分。
戚昀面上没有大动,手中握着的折子却哐当坠了地。当即,不再管书案上堆积的政务,搭上一件薄氅就要往殿外走。
临了,朝雍陈吩咐了句:“叫徐太医来一趟宣政殿。”
宣政殿后头有一湾溪流,由于地热的原因,便是这样的深秋里,水都还是温的。
孟怀曦最喜欢趿拉着木屐,踩在鹅卵石上淌水玩。戚昀匆忙到时,传说中初初有孕的小姑娘正坐在溪边的石墩上踩水玩。
她今日没有挽髻,一头长发松松披散着。几朵粉白落在膝头,像是溪边那两棵木芙蓉树枝头坠下的。
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的,小腿没有规矩胡乱晃悠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挑起水花。
水珠子溅上溪边飘着的浮萍,比她耳边的南珠更剔透晶莹。
像是瞧见了岸边的人,孟怀曦轻抬下巴,凤眼弯成一道月牙,“你来啦。”
天边的残阳不再炽热灼人,只余下悠悠暖黄。一身宫装的少女半个身子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中,望过来的目光便是似水的柔情。
竟真也有几分传言中做要做母亲的成熟温柔。
戚昀却是皱起眉,“这时候了,怎么在这里嬉闹?”
孟怀曦不知前情,只觉得万分莫名。当即瘪了嘴,哼了声:“我怎么还不能忙中偷个闲了?”
她觉得这个事不能再讨论了,再说下去怕是会忍不住骂他。
“过来。”戚昀向她伸出手。
孟怀曦却没有搭手上去,偏头不屑:“不去。”
让我去我就去,这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但她这样,在戚昀眼中更是坐实了那个荒唐的传言。听说怀孕的女子都有些喜怒无常,做丈夫的就该多迁就。
戚昀于是上前几步,蹲下身来,目光同她齐平。半是诱哄,半是无奈道:“怎么还这样爱使小性子。我抱你起来,嗯?”
孟怀曦轻飘飘地斜他一眼,“怎么,成了婚就不能使小性子了?”
前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果真不假。
这才没多久呢,她这个白月光朱砂痣就成了陛下衣袖上的白饭粒、宫墙间的蚊子血!
孟怀曦气鼓鼓的踩了一下水,眼瞧着水花溅上他的衣袍,这才气顺了一点。
本来是要送给他的,现在看不必了!
她偏过头不看人,自顾自捧起膝上一朵木芙蓉,轻轻放在水涡中,任由它顺着水流飘下去。
“不准胡闹。”
戚昀曲指在她额前弹了一下,那一声叹息中是无处安置的无奈,“都是要当娘亲的人了。阿萤这样子,叫我如何能够放得下心。”
他的公主殿下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就要肩负起这样大的担子。
戚昀没由来的生出些后悔的念头,那股子初为人父的喜悦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怀胎生子对于女人来说,无异于往鬼门关走上一遭。叫他如何舍得让她吃这个苦?
孟怀曦捂着额头,后知后觉抓住重点,“不是,我什么时候有身孕的?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尚未有孕。
戚昀恍然,说不清心里头是怅然占据上风,还是庆幸更胜一筹。
孟怀曦吁口气,赤脚踩在鹅卵石间,捞起裙摆上特地摘来的木芙蓉,如乳燕投林般主动跌他的怀抱。
“咱们陛下正是春秋鼎盛,未来多得是机会,现在忧愁什么?”
戚昀嗯了声,没有接这话。只是无言的解下大氅,垫在她白皙小巧的双足之下,轻轻擦过脚踝间的水珠。
孟怀曦仰起头,手指一点点抚平他紧蹙的眉峰。
说实话,她还没有准备好,也不知道如何去当好一个母亲。
养育一个孩子可不是动动嘴皮那么简单的。
她没有得到完整的母爱,便想给自己的孩子最好、最全的。
孟怀曦掰着手指头,一件件同他剖白:“再说了,现下前朝事忙,算不得最好的时候。嗯,我心里其实也没底,总是慌慌的。”
最后,她抬头在他下巴边亲了亲,给出建议:“等我们都准备好了,再让小公主或者小皇子降生不是更好吗?”
戚昀不由自省,却是他心急了些。
当务之急该是为他的小殿下调养身体,而非执着什么延续血脉。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当然不必急于一时。
戚昀喉骨一滚,终于扬眉笑了。
“好。”他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爱怜地吻了吻。
他家这位金尊玉贵的小殿下,是世界上最通透的。
孟怀曦满意了,也没有抽回手。只用左手将他紧握的拳头打开,放上余下的木芙蓉中开得最好看的一朵。
融融粉白缓缓舒展着,只露出一点流金的花蕊,像是含娇带怯的小姑娘。
戚昀挑眉低笑,藏在眼底的却不是这粉色的木芙蓉。
她这朵炊金馔玉养就的娇花,何其有幸能够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戚昀抬手将掌中木芙蓉簪在她鬓边。
人比花娇。
“借花献佛?”孟怀曦挑了眉。
戚昀:“女菩萨受不受这份供奉?”
受,怎么不受。
孟怀曦手指拂过他亲手簪上的那朵芙蓉花,又展眉笑了。
“好看么?”
“好看。”戚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双桃花眼中像是藏着万千星辰。
“你瞧,就咱们两个,这样的日子不也和美得很?”孟怀曦眨眨眼,还记着宽慰空欢喜一场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