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有些冷。”
如今是六月,云州气候温暖,怎么可能会冷?凌清宵没有拆穿,用手掌包住洛晗的手指,问:“他和你说了什么,怎么不开心?”
“他在说你坏话。”
凌清宵嗯了一声,片刻后惊讶道:“还有呢?只有这些?”
“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可生气的。”凌清宵倒真不在意,“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说再多,天宫也是按照我的意志行事,我生气什么?该气的是他们。”
洛晗静了一会,说:“你理当功盖千秋,名垂青史,为万人所敬仰,而不是被人猜忌。只因为我在你身边,就要让你承担一些毫无因由的诋毁和诽谤。明明,你不必经历这些的。”
凌清宵听到失笑,他停下脚步,轻轻挽起洛晗鬓边的碎发,说:“我不想名垂青史,也不想万人敬仰。我一生所求,唯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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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世子和凤凰女王联姻,这桩事在梧云十六州引起轩然大波,婚礼结束后一个月,众人都在谈论这场豪华的婚礼。然而出了这个圈子,对于整个天界的百姓来说,这桩婚礼并不是什么大事,连知道的人都没多少。
然而很快,一个真正的惊雷就将全天界炸出来了,甚至六界都为之轰动。
天帝要成婚了。
在早朝上,凌清宵亲自将婚讯公告群臣,并且让天枢院计算吉时,择日完婚。
这个消息简直是一桶水倒进了滚油里,瞬间将舆论引爆。上至高官世家,下至平民百姓,所有人都被这件事惊得说不出话来。各大家族相互打听了良久,最终绝望地发现,这是真的。
百姓震惊良久,等反应过来后,他们立刻对天后人选产生极大的热情。凌清宵登基仅仅四百年而已,对于天帝来说,过早成婚,并不是一件好事。群众简直好奇的不得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不声不响地攻克天帝,还让凌清宵不顾事业大局,公开声明娶她?
不管上中下重天闹得多么沸沸扬扬,在大罗天,一切都风平浪静,井井有条。侍女们按部就班地筹备婚礼,仿佛外界任何风波都影响不到这里。一队仙娥鱼贯走入殿中,行礼后,问:“姑娘,这是嫁衣的料子,您喜欢哪一个?”
洛晗放下笔,抬头看去。仙娥们一字排开,手中捧着端盘,每个盘子都盛放着一种衣料。看样子,各个价值不菲。
洛晗觉得有些奇怪:“衣料不该是配合着婚服来设计的吗?我若是选了一个不合适的,婚服怎么办?”
“你安心选你喜欢的就是。”
仙娥们退到两边,齐齐施礼:“参见陛下。”
凌清宵缓步走入殿中,他对仙娥们挥手,道:“衣料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是。”
仙女们小碎步撤去,凌清宵很自然地坐到洛晗身边,问:“有喜欢的吗?”
“婚礼服饰,难道不是从衣料到配饰,全部是一整套吗?”洛晗奇怪,问,“难道还能随便搭衣料?”
凌清宵说:“没关系,每一种衣料我都画了草图,无论你选哪一种都无妨。如果你都不满意,那我们可以找其他的,婚服重新再画就是。”
洛晗听着暗暗抽气:“你给每一种布料,都设计了一套婚服?”
“没错。”凌清宵说,“你不必有压力,废了就废了,你喜欢最重要。”
洛晗沉默,从她答应成婚到现在不过一个月,凌清宵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画好这么多婚服。这只能说明,他在很早之前,就在准备婚礼了。
中间这四百年,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做这些事情呢?
凌清宵说:“云州的婚礼从订婚到成婚,足足筹备了五十年。相比之下,我们的婚礼时间太短,失之仓促。”
他说完后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是快些好。”
他事事追求完美,不过在这件事上,凌清宵难得觉得不必那么完美,先成婚为上。
洛晗心里酸酸涩涩的,她靠在凌清宵身上,问:“你是不是准备了很久?”
凌清宵伸手环住她的腰,说:“不算很久。只不过,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期待的一件事。”
“对不起,我无缘无故就失踪了。那些年,你是不是很难过?”
“你不必说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凌清宵抱着她,将下巴轻轻放在洛晗发上,说,“你能答应,就已足以让我欣喜若狂。”
洛晗在凌清宵身上蹭了蹭,将脸深深埋在凌清宵衣服里:“以后还有会很多美好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慢慢经历,你不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欣喜若狂。我们以后,还会有很长时间。”
凌清宵失笑,越发紧地抱住她,说道:“好。一言为定。”
凌清宵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洛晗隔着衣服感觉到他修长的手臂,薄而有力的胸膛,安心地闭上眼:“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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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元二千年,九月。
更深雾重,夜色寂静。凌清宵批完了今日的奏折,放下笔时,完全没有任何轻松、愉悦等心情。
他举目望去,立政殿内灯火通明,庄严肃静。书架整齐地立在墙边,上面的东西错落有致,一切都摆放在凌清宵最习惯的位置上。
华贵却冰冷,没有任何活气。
可是等走入侧殿,景象就截然相反。殿中摆了两张桌案,其中一张堆放着许多书卷,其中甚至有些散落到地上,桌面上笔墨、纸张随意地摊开着,似乎主人刚刚出门,还没有来得及将文房归位。
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然而六个月过去了,那个将东西弄乱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凌清宵从立政殿出来,缓步走向寝殿。自从她离开后,凌清宵遣散仙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侧殿和寝殿。他将一切都维持原样,连桌案上的一粒灰尘都不忍心清除,仿佛这样,他就能欺骗自己,她还在他身边。
凌清宵推开寝殿的门,月光从他身后照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殿中安安静静的,唯有细微的粉尘在空中飞舞,半昏半暗间,凌清宵总疑心床榻旁边有人。
可是,哪有什么人呢?凌清宵苦笑,甚至都不忍心走入寝殿中。她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处处都是她的痕迹,明明凌清宵在这里居住的时间更长,可是现在回想,他竟然想不出任何自己在寝殿中的场景。
他记忆中每一幅画面,都和洛晗有关。她在桌案前写东西,她塌上将睡未睡,她伸手挽起帷幔……
没有并不是最可怕的,一个穷人不会觉得自己穷,一个不幸的人不会觉得自己不幸,除非他们看到了别人的生活。
得到后再失去,实在是世上最残忍的刑罚。
凌清宵静静看着殿内的摆设,轻声道:“你说你会回来,你说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再次来到我身边。可是你没有。”
“你失信了。”
距她离开已有半年。足足半年,仅仅半年。
如今凌清宵每天都觉得恍惚,他不敢想象自己再等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慢性折磨,凌清宵想,既然她没有回来,那他去找她好了。
他不信人,不信神,不信命,他只信他自己。她不来,那他就自己去。
悬崖边缘,夜风徐徐,菩提树抖了抖枝桠,将意图在自己身上筑巢的鸟雀赶走。它清理掉身上的枯叶,道:“我以为,你会来的更早一点。”
凌清宵停在悬崖面前,事到如今,他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问:“我要怎么样,才能再见到她?”
“没有办法。”菩提树说,“已经发生的过去不可改变,结果无法影响原因,这是时空法则。他是你的过去,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影响过去的时空,你该认命了。看着你平息了六界纷争的份上,我再奉劝你一句,早日忘却情爱,方能跳脱束缚,获得飞升。你已经修到大罗仙尊,再升一层,就能开创有史以来六界修为新纪录,成为真正的第一强者。”
凌清宵对此只是轻轻一笑:“本尊已是天下至尊,执着于更强做什么?天下已经没有值得本尊委屈自己而周全的东西,本尊要做的,不过是顺应本心罢了。”
“她并不是你的姻缘。”菩提树叹气,“你是孤独命格,注定六缘寡淡,一生清寂。她和你并非缘法,这不过是一个意外。凡事勿执着,看开些吧。”
“如果无缘,为何另一个人可以?”
菩提树顿了一下,幽幽问:“你堂堂天帝,竟然还和人赌气?”
“这不是赌气,本尊还不至于这么幼稚。”凌清宵冷冷的,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既然我遇到了她,就说明这其中有变机。”
菩提树沧桑叹气:“那不过是亿万分之一。可能性太小的事情,就等于不可能,你执掌三界政务,应当比我更清楚。”
“没有试过,怎知不可能?”凌清宵道,“多余的话你不必说了,我意已诀,无可更改。你自女娲身边传承下来,一定知道打破时空壁垒的方法,无论难易,请菩提树告知。”
“你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