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放心, 这一回,我将自己撇的干净,且远不到兔死狗烹的境地。圣人惦记的那样东西, 可没那么容易寻着。”
“夫君也别掉以轻心,虽然圣人对你多半没有猜疑,但那位等着受封皇太孙的可也不是善与的,他都敢明目张胆在庙里设伏动手了,说不定真有什么依仗。”
慕淮微微一笑,“娘子不必担心,他所谓依仗,不过是我给他画的大饼罢了。”
孟芫听他话里有话,不禁动容,“夫君已有了成算?可否让我知晓一二?”到时,她也好从旁襄助。
慕淮略想想,并不刻意瞒她,“你还记得,前几日仪郡王深夜将咱们府中刺客提走的事吗?”
孟芫点点头,静候他下文。
“我已经说服了先头被我伪装成商家女儿的那名刺客,他答应在他入王府后,会在受刑时假作擎受不住,将商光霁生前一处藏匿宝物的秘密所在告诉给仪郡王知晓。”
孟芫一头雾水,“我怎么还是听不懂,夫君可否再说得明白些?”
“记得我此前同你说起的黄金牙笏吧,其实,这最后一块流落在皇宫之外的牙笏,正着落在商光霁手里。此番他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圣人疑心他定是将东西卷了带在身上,也好在关键时候保命。但商光霁此刻其实早就凶多吉少,那关键的物什,其实也还在京里。我让那刺客同仪郡王稍稍透出口风,说商光霁将重要的宝物藏在某个花楼头牌那里,相信仪郡王此刻已经拿到了东西,且自以为拿捏到了事情成败的关键所在。”
孟芫有些吃惊,“夫君这么做,就不怕触怒了圣人?那东西被人先一步拿到,一个不好就要怪责到你头上,至少也是个办事不利。”
“我让刺客捎给那位的消息自然不实,东西就更真不了,圣人稍一分辨就知。到时,只要那位拿着东西逼到御前,也不须我动手,自然有他的恶果要食。”
孟芫大致厘清了慕淮的筹划,不过她还是有一则疑问,“可是侯爷是如何料定,那刺客肯全然配合你做下这出好戏的呢?”
“这个倒是意外所获,那刺客钟情商家女儿不惜生死相随,咱们大婚当日,他刺杀不成受了重创昏厥,其时并不知商家女的死活,我在他被王府的人带走前同他坦言,商家女儿已经死在仪郡王手里,且尸首被抛在城北乱坟茔上,受着野兽啃噬之苦。比起我这个将他打伤打残的恶人,让商家女死不得安息的郡王爷更令那刺客嫉恨,且我已经答应他,只要事成,定会寻回商家女的尸首好生安葬。”
孟芫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虽说有些同情那位商姑娘,但仔细一想,若不是商光霁怀璧其罪,后来又已假换真,将个牙笏的赝品呈送到御前,又怎么会遭遇天子滔天怒意……
慕淮轻轻将孟芫拥在怀里,小心安抚,“娘子不必替那些人伤怀,咱们几辈子过得也如履薄冰,被抄家夺爵,身首异处之时,并无人为咱们掉一滴泪。”
孟芫在他胸前埋了半张脸,知道妇人之仁要不得,“我不是伤心,只是感到世事无常,那商家女从前也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如尘入泥,令人唏嘘。”
慕淮将脸搭靠在孟芫肩头,“所以这辈子,我们决不能再重蹈覆辙,娘子也好,祖母也好,都要安安稳稳一世静好。咱们一定可以办到的。”
此后又过了两日,无论朝堂上还是市井中都显得分外太平,太平到有些让人心生疑惑。
孟芫夜深人静之时,都不乏要问上一句,“夫君,你说圣人究竟作何想?为什么这两日都没有任何动静?”
慕淮却十分沉着,“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圣人定已经查探了不少消息,左右就是这三两天的事了。”“你没发现,我这几日除了入宫刻意不在外行走吗?”
“夫君是说,圣人就连你也要一并查了?”
慕淮忍不住冷笑,“何止是我,便是咱们府上的猫猫狗狗,都要盘查个遍,省得我这个下臣受了旁人唆使,故意构陷他选好的皇位继承人。”
孟芫听了顿觉慕淮未雨绸缪,“多亏夫君早就把对靖王外家的抚恤安排给旁人了,半点不着痕迹,不然这两日咱府里再有动作定会惹眼。”
又过了两日,慕淮所奏之事终归石沉海底,没个下文。
倒是皇帝立皇太孙的声势,似乎更坚定了。
慕淮还好,早就见惯了皇帝声东击西、欲盖弥彰的手段,孟芫在內帷中闻讯,到底沉不住气。
“难道圣人是疑心夫君所报皆虚,反倒对仪郡王恩宠复加?可是这样一来,夫君你在圣人跟前的地位,只怕要难保了。”
慕淮胸有成竹,故意逗她,“怎么,怕我被罢官夺爵,养不起你啊?”
孟芫却做了真,她起身下地先去收拾妆奁,“这些个金的玉的都是我母亲和舅母给我的体己,没入嫁妆公册,若真有个万一,私底下携裹几样应是不难。”
说着,竟找了块布要包裹起来。
慕淮错愕,他也不敢继续假装,赶忙将事情发展的真正方向分析给孟芫,“娘子别急着收拾细软,先听我把话说完。”
孟芫点点头,“你说你的,我收拾我的,不耽误。”
慕淮咳咳两声,“娘子应是没听过那句话,若想取之,必先予之。”
孟芫手上动作一顿,“夫君是说,圣人是要废了这手好棋?”
慕淮也不掺假,“外头只知道,圣人心意已决,离着下那一纸明诏不过时间早晚,但没人会想到,就在近日城门初开那会,由宫里派出的内侍已捧着圣旨往靖王的封地去了。”
孟芫眼睛登时一亮,“真的?”
若皇帝有此举,多半是想重用靖王,或用他牵制其他皇子,或打压仪郡王的声势。
当然,这一手,同当初扶仪郡王起势如出一辙。
慕淮见该说的都说得差不离,一把将孟芫揽回身前,“这一回,娘子总能睡个安稳觉了吧?”
慕淮虽如是说着,手上却并不老实,前几日他们夫妻心里焦躁,很是素了几晚,今日有拨云见日的开朗之兆,慕淮难肯放过。
只片刻后,霓光锦帐帘四合,床围轻摆慢摇,怎一片春色正好。
第52章 【圣心】
十月十六这一日, 又逢大朝。
慕淮这些日子以来,除非必要,连家门都不出, 寻常只跟着孟芫往三思堂去看祖母带着她理事, 孟芫被他闹得别不开脸,今日一早就催着他出门。
慕淮临行前, 还不忘捉了孟芫画眉点唇, 末了,却忍不住叹回气,“过了今日,恐怕我就难得如此安闲的日子喽。”
孟芫心念一动, 小声探问,“怎么,朝中出了什么大事吗?”
慕淮贴着孟芫耳鬓, 热乎乎的气息直灌入她耳内,她既想躲开又怕错过什么关键细节,只得红着脸忍耐。
慕淮捉弄够了,才微声说了一句, “靖王昨夜抵京, 且宿在了他生母旧居紫荆院, 据说彻夜都在给他亡母诵经祈福, 皇上感他至孝,允他可带刀兵在御前行走, 以保君父安危。”
孟芫眼睛瞪得溜圆, “靖王甫一回京就有如此殊荣,相比之下,还没有哪一个皇族能带兵刃在御前行走呢……这是不是代表, 那一位还在翘首以盼的已经彻底失去圣心了?接下来,这皇嗣又要换了人做?”
慕淮继续咬她耳朵,“那可未必,若能被咱们猜到路数,也就不是咱们圣人的做派了。”
一场朝会还未开始,腰间佩剑气宇非凡的靖王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少文臣主动上前问安,又或是恭贺。
慕淮就依序站在靖王下首,并不刻意上前。
他们对面为首之人,则是前两天还春风得意的天子嫡长孙,仪郡王。立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所有人包括仪郡王在内,都以为天子已经铁了心要力排众议发下明旨,可怎么会想到,中途竟杀出个搅局的。
此刻,一向待人以宽的当朝郡王爷,正冷着一张脸,连着眸光都是白湛湛的,像是随时准备将人扑到的猛兽。
而他身后为数不多的“忠党”,一向支持皇帝册立皇太孙的那几人,脸色也均是精彩,他们见着另一头的热烈氛围,难免更觉身形单薄,似风一吹就倒,唯一能做的,就是暂时收起了以往对皇孙的毫不避讳的亲厚姿态。
慕淮收起嘴角一丝嘲讽,这便是天家和官场了。
你得意的时候那些人八荒争凑,恨不能呵臀捧屁,恨将你拱上天;你失意的时候,便有更多的人落井下石,等着让你死透。
皇帝这会儿还没有临朝,众人烧过了这锅热灶,便依序静候两侧。
仪郡王冷不丁却向一臂之隔的靖王开了口,“听闻四叔风尘仆仆归京,马都跑死了几匹,想来也是想趁着万寿节将至,凑个热闹吧。”
靖王冷眼瞥了他一回,并不侧头攀谈,只用更加生冷语气答他,“父皇召我回京替他分忧,恰逢其时罢了。皇侄所说的热闹,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仪郡王看靖王高高在上的姿态,心里呕了一回,想当初,这位的生母出身不显,靖王更是在元后手里吃过不少亏,哪像是他,嫡脉嫡出的皇长孙,两个人一向有如云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