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玙恭敬回道:“太后乃嬛祖母,是嬛除天子外,最亲之人,迎亲之时,守臣征伐在外,不得亲迎王姬入赢,守臣万分愧疚自责,此番,守臣理当与嬛一道来拜谒太后。一向太后请安,二向太后告罪。”
秦玙一席话说得诚恳真挚。
妘太后笑着回道:“既然如此,赢君便随了嬛,唤吾一声祖母即可,不必再张口太后,闭口守臣,一家人到生分了。”
“诺!”秦玙沉稳应道。
自嬛和赢君携手共入宫室以来,不只妘太后惊愕,身旁的姝后及霓亦是震惊万分。
赢君英俊挺拔,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透露着上位者的威严强势的姿态,面对嬛时却气质大变,柔和得周遭空气都缱绻旖旎起来。
霓一时差点没绷住。
若嬛细心些,可发现霓气色并不好,面上厚重的水粉并未掩去她眉目间若一汪死水的憔悴。
她比嬛早几日入王畿,一抵达洛邑便入了宫。
她的夫君,齐公子鹄将她送至皋门,便以守臣未经天子召见,不得擅入王城为由,连皋门都不曾入,便转身回了行馆。
齐公子鹄,人是生得俊美,一身细皮嫩肉比女人还娇贵。
长期沉湎于后宫,酒色淫·欲已将他的身体掏空。
他是雨露均沾,不专宠一女。
接触了才知晓,只能说他无心,被乱花迷住了眼,早已不知何为真心。
他对霓其实并不差,作为他的夫人,他给予了霓足够的尊重和权利。
霓可以决定每夜由谁侍寝,他每月望日朔日也必歇在霓的宫室。
可却也仅此而已。
他不爱其他女人,也不爱霓,他的一颗心被后宫不计其数的莺莺燕燕瓜分得不留一丝余地给霓。
齐公子鹄只是齐太子的嫡长子,连太子都不是。
可嬛嫁的人却当上了赢君,以弱冠之年便冠及君位。
明明自己是父王第一个出生的女儿,只因母亲当时份位没有王姒高,她便失去了大王姬的称呼。
她明明出落的花容月貌,聪慧敏杰,可众人的目光里总是只有嬛。
自幼,她便处处被嬛压得死死的,无法翻身。
姻亲一事,因巫筮生变,变得万分和她的意。她本就不欲嫁去偏僻的西陲之地,且那郎君还心有所属,繁盛富庶数百年的齐国才是她所想。
本来,她以为她终于在姻亲一事上压过嬛一头了。可怎知今日一见,却和她所想大相径庭。
赢君俊秀威仪,嬛娇美含怯,他二人在一起毫不在意他人眼光,亲密契合。
嬛温和的眉眼里漾出的满满幸福感,灼伤了霓高傲的目光。
姝后亦是暗暗咬了咬后牙槽,暗自腹诽,王姬菏那贱妾,果真是成不了大事之人。
自二位王姬大昏之后,妘太后宫中沉寂了许久,今日二王姬齐聚宫室,妘太后大喜,留了诸人共进大食。
食毕已近黄昏,阍人即将落匙。
霓悻悻随着姝后回了燕寝。她入宫三日,三日齐公子鹄都未曾派使臣往宫里递过帖子,说入宫来看看她。
霓一向心高气傲,自然亦是不会主动低头回行馆去见齐公子鹄。
若今日未见到嬛与赢君夫妇二人这般鹣鲽情深之姿,她还可以麻痹自己,嬛过的许还不如她。
现下,巨大的失落似潮涌般将她吞没,没入黑洞洞的深渊里,令她无法呼吸,回到燕寝后,大哭了一场。
……
日昃西倾,嬛万分舍不得离开祖母。
秦玙似看出了嬛的不舍,主动开口说道:“嬛与太后睽违久已,嬛必定有许多话想与太后说。若太后不嫌嬛烦人,秋觐这些时日,就劳烦太后收留嬛,让她多陪陪您。”
这一席话,可是说到妘太后心坎里去了,当即留宿嬛住王城。
秦玙作为外男,并不可留宿深宫。
“嬛好好陪陪太后,我这便回行馆了。”
“嗯!”嬛将秦玙送至宫门口,轻轻拽住秦玙袖口凑上去在她他耳畔低声叮咛:“嬛不在身边,玙不可多看她女一眼。”
秦玙哂笑:“何来她女给我看?”
嬛媚眼如丝睇了他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晓。”
诸侯下榻的馆舍,提供歌姬舞伎供来访诸侯贵胄消遣解趣。
有不少数自恃貌美的,瞅准了这份时机,使出浑身解数,只求能被某诸侯贵胄看中收房,翻身脱离奴圈。
此风颇长,亦不范成功者。
往次秋觐,来的都是弱小国家的君主,今岁可不一样,齐聚八大强国君主公子,歌姬舞伎们更是要施展出十八班技艺,以求一博。
秦玙哂然,垂首在嬛耳畔,吐气如云道:“家有悍妇,孤惧内。”
嬛一听,睇了他一眼,故作恶狠狠道:“不许再说我悍!”
“诺!王姬有命,守臣不敢不诺!”秦玙含笑道。
嬛笑着唔了一声。
秦玙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我走了,明日朝觐天子,完了我再来看你。”
嬛嗯了一声,“你快走吧,阍人要落匙了,我目送你。”
秦玙俯首在嬛唇角轻轻一吻,转身离去。
嬛望着夕阳下拉出长长暗影的輶车远去,方才依依不舍的旋身回宫。
不料一转身,便见祖母欣慰含笑的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嬛面上一红,快步走了过去。
妘太后与嬛携手走在长长的紫云宫廊庑上。
妘太后舒心笑道:“今日我观赢君对嬛温柔小意,呵护有加。想必嬛在赢的日子过的因是顺风顺遂,可见嬛嫁对了人。”
嬛羞赧的頷了颔首。
“迎亲之日,赢君慢怠吾嬛,祖母着实心痛,如今看来,嬛貌美无匹,赢君果真沉湎在嬛的美色下了。”妘太后打趣道。
“祖母,玙他不是如此肤浅之人,嬛也不是虚有其表。”嬛不乐意了。
妘太后欣笑,“逗你的,吾嬛聪慧仁静,才不是那以色事人之人。”
“祖母,你还说。”嬛娇嗔,粉嫩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幸福的绯色。
妘太后是过来人,几句探寻便知晓嬛亦对赢君情根深种,他二人郎情妾意,再好不过。
妘太后拉着嬛的手道:“嬛在赢国过的可顺遂?”
嬛点了点头,又倏然顿住。
妘太后敏感的察觉到嬛的犹豫,问道:“嬛可是受了何委屈?”
嬛思忖了片刻,方才徐徐开口,将姝后及霓拿捏住王姬菏的生母及杞美人,指使王姬菏背叛自己一事,告知了妘太后。
妘太后听完,面色深沉,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吾知晓了,吾会提点申姝。”便再未多说甚。
妘太后的反应在嬛意料之内,妘太后与姝后均是申人,一庙同宗,嬛本也就不指望妘太后能替她替王姬菏主持公道。
第四十七章
王室贵女44 4000
翌日朝阳未现, 诸国国君冕服冠身候在行馆。
卯时初刻,天子使臣仪仗缓缓驶出王宫皋门。
洛邑已有许久不曾如此风光热闹过,为睹这场近百年来最恢弘的秋觐大祭, 王畿黎庶们早早起身, 甚至彻夜不眠候在王宫跸道旁,只为抢个好位置, 近距离观摩这场秋觐盛事。
天子使臣在热情黎庶的夹迎下, 手持玉璧来到行馆依此向诸位诸侯国君下达天子召见之令。
诸位国君领旨携玉圭,登上夏缦,队伍逶迤宏壮驶入皋门。
此番秋觐,赢国给足了周王颜面。
赢国新君不但一气儿补足了往年赢国欠下的纳贡, 还大手笔将春季伐楚,自楚地收回的周室失地榖谷之地归还给周王。
周朝鼎盛时期,昭王伐楚, 丧失性命与六师于汗水不说,还赔出去了不少土地。榖国谷国便是那时被楚夺去,两百余年后,被赢君打下奉还, 可谓大大替周室出了口恶气。
赢君还娶了自己的大王姬, 那便是一家人, 周王犹觉荣光。
齐国、魏国等强国, 此番前来亦象征性的向周王进行了纳贡,虽并未补足之前所欠, 却也做足了态度。
就连楚王已有数十年未北上朝觐, 此番亦破天荒前来秋觐,向周王献上了桃木弓及棘矢,以做示好。
此番, 周天子空虚许久的王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秋觐结束,周天子于公宫大举飨宴酺醵众诸侯。
悠悠钟磬和鸣声中,嬛遥坐在女宾席,与秦玙隔堂含笑甜甜对视一眼,不过一日未见他,似乎还有些想念。
妘太后在旁睇了嬛一眼打趣道:“女大不中留,我不过留了嬛一日,嬛便如此念想那赢君?!”
嬛收回与秦玙隔空纠葛的视线,赧着颜嗔道:“嬛哪有?”
“噢,那便是我老眼昏花了。”
“祖母一点都不老,说是嬛母亲,都有人信。”嬛贴上去撒娇道。
妘太后轻轻拍了嬛一下,笑着嗤道:“宾客盈宫,嬛需守节整齐,坐正了说话。”
嬛暗自吐了吐舌,直起身子,跽坐整齐。
忽闻,正坐于正东之位的父王那方敲了敲斛,悠扬鼓磬顿时止住,众人不解的望向周王。
只见周王缓缓开口道:“赢国兵强马壮,猛将如云,赢军素有虎狼之师之称,有赢君替余戍守西陲,余方才可安坐中原。魏王彭城相王,余倍感欣慰。今日余欲賜赢君,赢王之称,不知赢君可敢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