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铜器入肉的噗嗤声，同时嬛左肩胛骨处被锐器狠狠撞击了一下，嬛一个趔趄，顺着锐器的惯力，重重栽倒在地上。
“嬛——”秦玙声嘶力竭地呼喊声响彻山野。
秦玙远远望着嬛后背中箭，了无生气的倒在了地上，无法抑制的惊恐直冲天灵盖，他夹.紧马腹，奋力冲到嬛身边，纵身下马，惊惧得手脚止不住的颤抖，他扑身过去抱起嬛，大掌抚上嬛的后背，光滑一片。
怀里的人儿喘息急促却有力，秦玙长长舒出几口气，平缓下自己鄹然停顿又狂跳的心绪，声色颤抖着问：“嬛，嬛可还好？可有何处受伤？”
嬛微微摇首，急喘后，气如游丝道：“我无妨，我穿了兕皮褙子，那点子钝器伤不了我。”
闻言，秦玙轻拉开她衣襟口，就着月色看到粗糙的綌衣之下是一件光滑柔软富有弹性，却又无比坚韧的兕皮小衣。
秦玙鼻尖一酸，用力将嬛拥入怀里，紧紧肋住她，似恨不得能把她嵌入自己骨血里那般。
“嘶——疼！”嬛呻.吟道。
“哪受伤了？”秦玙松开她，紧张问道。
“背疼。”嬛疼的一张小脸拧做一团。
秦玙反应过来，嬛虽穿了兕衣，那只木箭伤不了她筋骨，却也结结实实撞击在了她背上。
秦玙懊恼又心疼得吻着她发顶，轻轻揉着她右边肩胛骨处，自责道：“是我之过，是我疏忽了……”
若换成平日生龙活虎的嬛，定能听出秦玙声气中的哽咽。
“我四肢乏力，站不起来，玙能带我去看看菏吗？”嬛问。
秦玙嗯了一声，将她抱至菏身旁。
嬛蹲身下去，在寺人堇的帮助下，将菏揽入怀中，看着自菏脊背穿透左胸膛的木箭，双手抑制不住颤抖着抚上菏苍白的脸颊，嬛轻呼：“菏……”
闻言，姬菏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苍茫中无比透亮，缓缓问道：“王姊……能原谅菏吗？”
嬛一滴滴滚烫的泪水砸在菏面颊上，嬛疯狂地点头，道：“王姊原谅菏了，菏一定要撑住，王姊定用最好的药治好菏，菏一定要撑住。”
菏微微摇首，轻轻握住嬛的手，道：“王姊，菏不行了，菏的外祖父母正在前方等着菏……王姊，姝后不仁，姬霓不善，菏唯有一心愿……唯愿菏两位母亲生有所依，不再受姝后欺辱……姝后德容言工均配不上天下之后的尊位……若能，王姊能帮菏护住菏的两位母亲，帮菏了了这心愿吗？”
嬛泪流满面，用力的颔首，心里有许多话想与菏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王姊点头，菏就当王姊是同意了……”姬菏唇角含笑，顿了顿，道：“王姊，菏的外祖父母在向菏招手，菏要走了。若有来生……若有来生，菏定不做王姊的庶妹，菏只愿做一名庶人……如此，菏便不用出卖王姊了……”
语讫，菏握住嬛的手，一松，落了下去。
“菏——”嬛温言絮语哽咽呼唤，“菏且安息，王姊定替菏完成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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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踏着熹微晨阳，嬛便被秦玙带回了雍都。
路上，她从秦玙口中知晓，祁将军派信人送往雍都的信牍并未送达，信人驶出不过一里地便被羌人劫杀。
秦玙今夜之所以能及时赶到，还真得亏嬛命人燃起的烽燧。
秦玙得到信报，第一时间便火速集结骑军，风驰电掣赶往积石邑营地，怎知还是晚了些许。
嬛投身浸泡在撒了鲜花瓣的热汤里，认真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之事，直觉告诉她昨夜所发生这一切，定然不是偶然，背后定有黑手推动。
可这黑手是谁，嬛暂时毫无头绪。
嬛气晦地摇摇头，起身出浴，由着师氏茗拭干长发，被热汤温柔滋润过的肌肤泛着玉润雪洁的光采，衬得手腕上被葛茎肋出的青紫痕迹愈发明显。
师氏茗红着眼，寻了药膏来，欲给嬛上药。
嬛缓缓摇摇头，拒绝。
菏的故去，似在她心口剜了一道口子，疼痛异常，她不想手腕上的淤青太早退去，这毕竟是她与菏最后的那么一点干系了，她想藉□□的疼痛，压下心口的苦楚。
秦玙将嬛带回宫城，便一刻不歇又投身蚤朝，蚤朝毕，他便匆忙赶回阙宫，一入内寝，见到的便是嬛拒绝上药这一幕。
方才带嬛回宫，嬛身上一袭粗葛綌衣，衣袖细窄狭长，将她手腕上的伤痕遮了个严实，他居然都未发现。
秦玙心头猛一阵抽痛，大跨步径直走过去，接过师氏茗手中的药膏，屏退寝内所有寺人，坐到嬛跟前，坚定而温柔的执起嬛的手，轻柔地替她上药。
羌人丝毫不懂怜香惜玉，葛茎粗糙，肋得又紧，嬛腕上的青紫肋痕狰狞而又刺目，细细密密的小伤口在方才热汤的浸泡下，尽数翻开。
秦玙眼中满是痛意，问：“嬛痛否？”
嬛沉默着，淡淡摇了摇头。
秦玙知晓嬛痛心姬菏故去，他仔细的替嬛双手手腕抹匀药膏，以纱布缠好，方才温言说道：“方才蚤朝，我已命司礼府按公女规格下葬王姬菏。”
嬛抬眸，目光有些怔滞，又有些欣慰，牵了牵嘴角，道：“嬛替菏谢过玙。”
秦玙蜷指在嬛额间轻弹了一下，以示对她的客气表示不满。
嬛霎时委屈得嘟起了嘴，嗫嚅：“痛！”
“嬛还晓得痛？我还以为嬛无知无觉了。”秦玙说笑着起身，打横抱起嬛，将她轻柔放趴在榻上，替她退去身上轻薄的絺衣，露出莹润光洁的后背，那一片巴掌大的青紫色，在玉肌雪肤上，显得无比狰狞惊悚。
有兕衣的保护，羌人射出的那一箭虽未当场夺走嬛的性命，却也着实伤她不轻。
嬛虽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却从未在如此灯烛辉煌的时候让他看过自己，哪怕只是后背，嬛都紧张得呼吸都滞了后。
嬛赧着红颜，紧紧闭着双眼，心脏扑腾扑腾跳个不停，一双温热又柔软的唇瓣轻轻附在肩胛上面，一点一点轻吻着，嬛忍不住颤栗起来。
秦玙蜻蜓点水般亲过她后背紫红狰狞之处，唇瓣贴着她后背，心疼的说道：“我日后定不再让嬛受任何伤害。”
语讫，直起身将手中药膏轻缓涂抹在淤青之上，复又轻柔将她翻身过来，替她穿好絺衣。
温热柔软的唇瓣在她额间印下一吻，低哑说道：“睡吧！”
嬛嗯了一声，浓浓困意向她袭来。
她确实累了，这一日一夜可谓殚尽力竭。
秦玙侧躺抱着她，她蜷缩着纤柔的身子依靠在秦玙炙热的胸膛上，犹如一头落入凡尘的灵兽。
睡梦中，她的睫毛微颤，便是在梦中都不是那么安神。
迷迷糊糊间，嬛听见有人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呢喃：“谢谢嬛安然无恙归来……若嬛有个闪失，嬛让孤余生何度？”
……
那日之后，嬛便留在了雍都，未再前往秋石邑治疫，但嬛并非撒手不管。
嬛用药及时，陈邑守监管严苛，时疫已被控制下来。
大巫留守治疫，每日遣人回雍都，向嬛及太子汇报疫情进展。
姬菏被恢复了王姬身份，按照赢国公女的例制下葬安歇，灵牌入赢国公庙。
嬛站在阙宫门前高阶之上，遥遥远眺着姬菏茔冢上方湛蓝的天空，暗自发誓定会替姬菏完成心愿。
约莫五日后，嬛在秦玙的陪伴下，再度去往秋石邑，给虎臣粱诊脉。
秦粱端坐在藤椅上，伸手由着嬛再度给自己诊脉。
一股似有似无的空谷幽兰之香自嬛那方传来，秦粱偷偷抬眸觑了一眼嬛，复又垂下眼睑，嬛专注替秦粱诊脉，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
秦粱鼻头蓦然一酸，闭上了眼，方才那一眼颇让他有些懊恼。
仲夏炎热，酷暑难捱。
嬛发髻高耸，却并未佩戴甚繁琐首饰，仅以一根碧玉青簪将一头乌发高绾脑后，一串串香汗浸湿了嬛的鬓发，嬛虽以面罩覆脸，却看得出未施粉黛，热得玉肤隐隐泛红，颇有些形容狼狈。
秦粱与秦玙不同，对于□□颇为恣意，御女甚众，于女子秉性，他亦颇是有几分了解。他所接触过的女君中，绝对无人肯愿意似太子妇这般，愿意放弃清凉的大殿，不烦路远，来到这狭小的帐篷内，汗流浃背，容颜随意的，出现在众人之前。
姬嬛，这名天家王姬，赢国太子妇，极为尊贵的女人，为了替自己治疾，烈日下长途奔袭，却无一丝怨言。
自己呢？自己又对她做了甚？
思及此，秦粱的额间又是一阵刺痛，秦粱咬紧了牙关，甚至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大口大口吞下自己滚烫的血液，想藉此来稳住自己的心智。
嬛几乎同时发现秦粱头疾复发的征兆，及时自药笥里取出一粒药，让他和水吞下。
秦粱照做，药丸下腹后，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先前似刀劈斧斫额头般的疼痛，慢慢转为隐隐钝痛，虽未愈，却不再那么难捱。
秦粱躬身向嬛道谢。
嬛颔首，道：“虎臣不必多礼。是我所学不精，竟久久寻查不出虎臣头疾之因，故而无从按症为虎臣诊治。”
秦粱顿了顿，大着舌头，别扭说道：“太子妇切莫自责，臣染时疫，本该早就追随家父而去，是太子妇救了臣这条命，区区头疾而，臣受的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