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奴闻言一惊,不知是何高手,居然能不动声色靠近王姬和自己,而自己习武多年,警觉向来异于常人竟毫无察觉。
几乎同时,叱奴蓦然回首望向身后。
绵延起伏的刺柏间,隐约可见有人影匐趴隐匿其间。绛紫色的袍子与翠绿的刺柏全然俩色,很是显眼。
叱奴瞳孔寒光一现,张弓满弦对准刺柏,矢弋离弦之际,嬛唤住他,“慢着。”
叱奴回眸望不解的望向嬛,拉弓姿势却未变。
嬛翻身下马,向着刺客走去。
叱奴见状,紧忙收了弓弋,跳下马,抽出腰侧弯刀,护着嬛靠近刺客。距刺客三步之遥时,叱奴倏然长鞭一甩打在绛紫裳袍上,紫袍质地棉柔,瞬时带着鲜红的血珠撕裂开来,巨痛下“刺客”闷哼一声,仍旧一动不动匐趴在刺柏间。
嬛当即知晓,此人非刺客。
在嬛的示意下,叱奴大步上前,将匐趴着的男子翻身过来,男子双眼紧闭,呼吸绵长,嬛蹲下来替他把脉,手腕触及滚烫,男子高热,嬛抽出头上发簪,对准男子人中用力一戳……
“痛!痛……”紫袍男子龇牙咧嘴的缓缓睁开双眼,双瞳布满了红血丝,呆滞环视四周一眼复又阂了回去。
“阁下是想以身饲这林中山魈否?竟熟眠于这山林僻野间。”嬛将簪子复插回发间,漫不经心问道。
“痛,痛……鄙人尻子俱裂否?”紫袍男子并不回答嬛的话,只顾着龇牙咧嘴自顾自说。
嬛一听险些被他气笑,这人真是脸皮甚厚,醒来甚事不管,就只顾着关心自己屁/股。
“冢宰孔老匹夫,不赞同鄙人政见便不赞同,何故往死里打人……哎哟……要杀要剐也不给个痛快……嘉可不是那般惧怕生死,夤缘攀附权贵之人……嘉不爱那华服美馔、不求那权贵名利,但求所学有所施展,可惜……时不待我甘嘉也……”
紫袍男子疯疯癫癫、自顾自说了一堆。
他口中的冢宰孔,嬛认得,她父王御下首号重臣,王室家宰——太宰孔威也。
要说太宰这个职位,要是在个百八十年前,那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自打周祚倾颓,她父王在公室地位连年下降以后,这位王室的家宰随之也失去了手中对外施压诸侯的权力。
老太宰孔乃三朝元老,也曾表面辉煌过,随着今上天子一朝没落,表面上渐渐隐退朝野,实际上仍旧牢牢把控着周王室那点仅余的可怜权势,连王姬嬛的父王也需敬他三分,留有薄面。
对这位长期把控朝政,却不作为的老太宰,嬛其实无甚好感。似太宰孔这样的贵胄老世族就似大周的蛀虫,富贵滔天,却无所作为,不断蚕食蛀空着羸弱大周。
这位敢对太宰孔言辞大不敬的落魄士人,嬛徒生莫名好感。
嬛起身,用手中马鞭指了指地上躺着的甘嘉,命令道:“把他带回去给他治伤。”
叱奴撇撇嘴角,虽不大情愿,却仍旧顺着嬛之命,将他扛到自己坐骑身上,防他摔下马,还用缰绳将他与马匹困了个结实,勒得甘嘉闭着眼直哼哼。
“你来与我共乘一匹吧。”嬛先行上了马。
叱奴一听,乐了。
二人虽时常一道骑射,可叱奴丝毫不敢亵渎心中璨若神明的嬛,一直与嬛持礼相待,虽心中对嬛渴望万分,却从未逾矩。
叱奴怀着雀跃的心情,翻身上马,坐在嬛的身后,长臂一伸拉住马缰绳,松松将嬛拢在自己怀里,嬛身上独有的幽兰清香萦绕在叱奴鼻尖,叱奴只觉心荡神驰,倏尔觉得若可以停留在这一刻,甚王位,甚权利他全都可弃。
第二章
嬛将甘嘉带到郏山下饲马的园囿,命圉人寻了间屋子将甘嘉安顿下来。
嬛前生出自中医世家,医术颇得祖上真传,很是不赖。
周朝几百年变迁,渐渐摈弃殷商时期的巫医信仰,虽巫傩之术仍旧盛行,但医术也渐渐开始展露头角,一些思想先进开明的贵胄已经开始慢慢接受医士、信任医士,逢疾摈巫寻医,中医开始慢慢发扬光大。
只是医士社会地位仍旧低下,身为王姬,嬛能替人看病的机会微乎其微。
现下遇到个臀部被打开了花,高热不退的甘嘉,嬛终觉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处。
回到王宫,亲自配了药,遣寺人送药去马囿交给圉人,命圉人着心照料着甘嘉。
叱奴回北狄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翌日叱奴便将随北狄使团北上回漠北。
是夜,嬛沐浴后,坐在蒲团上,信手随意摆弄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匕首是今夜于宴会上叱奴偷偷塞给她的。
这把匕首嬛很熟悉,叱奴日日随身携带,是叱奴祖父,老北狄王阿什维契连送给叱奴的,由陨铁铸成,金银为鞘,镶宝嵌玉,十分夺目。
匕首出鞘一股极冽寒意夹带而出,刀刃锋利,见血封喉。
如此宝物利器对嬛其实无甚大用,只是大宴上群臣使者众多,叱奴塞到嬛手里突然,嬛冷不丁便接了过来,再也没找着机会还回去。
寺人堇跪坐在嬛身后,用一方柔软棉巾替她绞干了湿发,用犀角梳将乌发梳理整齐,服侍着王姬歇下,方才退了出去。
古人无甚娱乐,入夜便寝,嬛已习惯了早睡。
......
“嬛,嬛......”
睡得迷迷糊糊的嬛被一连串温絮的叫唤声唤醒,嬛不耐烦地拉过锦衾兜头将自己盖住。
“你再不醒来,我就钻你被窝里了啊!”来人声含笑意,俯首于嬛耳畔轻声威胁道。
嬛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猛一掀被衾,困顿的双眼眨了眨,帐前帷幕轻扫,于暗夜中看到一具熟悉的轮廓。
“放肆!谁允你大半夜闯入我内寝的?”乍醒鼻音浓浓,便是斥责也软糯了几分。
“嬛莫恼,我是来和你道别的。”叱奴压低声音道。
“道别?你不是明日早离周吗?我自会送你出皋门,你何故漏夜闯我深闺?”
“嬛,我等不及明早了,我现在必须离开。我刚接到我母族来的密报,我父王病重,现下北狄大权已被我庶兄鄂烈固尽握,此次来接我回北狄的使团,非受我父王之命,乃我庶兄所为,他欲篡位,又忌惮于我,故冒充我父王遣使来接我回去,实则欲将我解决掉。我现在要和我母族密使尽快离开,我走之前只想再见你一面。”叱奴低沉着嗓音向嬛解释。
嬛一听,立马从枕下拿出几个时辰前叱奴塞给她的匕首,塞回到叱奴手中道:“你此去凶险,这把匕首还是你留着。”
“不,这是我送给你的,送出之物岂有讨回之理。我擅长使刀,这把匕首小巧精致,正是适合你们女子近身防御所用,于我并不常用。嬛,我心仪于你,已决意此生非你不娶,你等我,就等我两年可否?”
叱奴言语急切,他即将远离,一想到也许他离开后,嬛便被天子赐婚给他人,他就心焦。
“叱奴,你我不可能。”
“不,嬛,你莫要急着拒绝我,我知道你许并无意于我,但你也没有心仪他人。你虽偶尔把晋榭挂在嘴边,可我知道,你也并无意于晋榭。你既然无心仪之人,嫁谁都无所谓,那你为何不等等我,两年后,我定平定漠北,风光威武入周求娶你。”
“我......”
嬛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叱奴一个附身将嬛压倒,带着淡淡的酒气以唇堵住了嬛的娇唇。
嬛霎时双瞳瞪得圆滚滚的,愤怒的给了叱奴一巴掌,自己活了两辈子都没献出的初吻,居然被这个蛮夷子突如其来的给夺走了 。
“嬛,你再拒绝我,我今夜便让你成了我的人,你信不?”叱奴粗/喘着威胁道。
“你敢!”嬛出离愤怒,却一点也不担心,她笃定叱奴不会。
叱奴双瞳炯亮,黝黑如静水深潭,于黑夜中定定看了嬛一眼,猛然放松身子,将嬛严严实实压住,言语宛转哀求:“嬛,我不是不敢,我是不舍......我爱慕你,不舍得你难过,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做你不愿的事。嬛,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叱奴卑微的哀求着,他廿载生命里,从不曾如此低微卑下的求过人,哪怕入周为质,他也不曾给漠北铮铮铁汉抹过一分尊严。可现在为了一个女子,一个他全心全意爱着的女子,他低了头。
如果可以,他真的现在就想把嬛一起带走。可他不能,他父王做为漠北最强大的部族首领,他父王一死,漠北诸部落必然趁机脱离北狄制约,定将大乱。他还没夺回北狄王之位,还没能一统漠北,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向周天子求娶嬛,也没能力带嬛走。
“叱奴。相识五年,我是甚性子你该了解。我从不承诺我做不到的事。”
叱奴闻言起身,顺势拉起嬛,二人面对面坐好。
叱奴轻笑一声:“若说别人,或许真的身不由己。可你是姬嬛,我了解你,你非逆来顺受的性子,若非你愿,哪怕是天子亦强迫不了你。所以,我现在只要你一句承诺。”
嬛定定看了叱奴一眼,轻叹口气:“一年内,若你能平定漠北,我便等你。”
一年?!夺回王位,一统漠北。几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