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极想找个人问一问,却又不好贸然问出口,唯恐招来怀疑。
直到她将盘碗里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店小二都忍不住看了她好几回,也没能听到她想知道的,无法,只好结账离开,再想其他的办法。
回到宋家所在的北街要经过一个菜场,她刚进菜场没几步路就被一个热情的农妇叫住了。
那农妇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包着帕子,脸色粗糙,五官普通,但神情开朗,面前摆着两筐青菜。
安静了一晚上的柳幺儿忙出声道:“这是妾娘家柳树湾的桂嫂子,她就住在妾家的旁边,人很好的。”
张幺幺便微笑:“桂嫂子,来卖菜啊。”
“哟,”桂嫂子上下打量她几眼,诧异道:“幺儿近来过得不错吧,瞧着精气神可都不一样了,家婆相公对你很好吧?”
“还好。”张幺幺点点头,问她:“嫂子可知我娘家近来如何?”
“嗨,你爹娘身体倒是不错,不过最近好像在忙着给你大弟说亲,据说对方要的彩礼不低,你大弟便不同意,可你爹觉着那家儿子多,还是想说下来,这不你娘最近就在愁彩礼钱呢。”
柳幺儿见她问起自己娘家,心里感动,先是轻声说了句谢,又忍不住失落道:“大弟今年十八了,小弟也快十五,今年忙了大弟的婚事,过不了两年又得操持小弟的。可家里如何负担得起呢,也是妾没用,嫁出来两年了,也未能帮衬娘家一二。”
张幺幺嘴里和桂嫂子寒暄着,脑海里却和柳幺儿道:“既然答应了你会去看望你父母并且尽力让他们过得好一些,我便会做到。”
柳幺儿忍不住高兴,转而却又忧心:“可你也是女子,你又能做什么?”
该问的话也问过了,又说了两句便和桂嫂子告辞走了。
回答柳幺儿道:“这就是我要操心的了。”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对了,我方才听说海盗强占了三岔口,为什么县城里却没事?”
“这……妾也不清楚。妾记得,五年前的一个傍晚,琼海的海盗们突然就上了岸,杀了三岔口还有南湾码头把守的差衙,之后便宣布这两处地方由他们统辖。当时闹得人心惶惶的,那时妾尚在乡下,理正还说海盗如此猖獗,村里的人只怕得往山上躲一躲。”
“可大家战战兢兢的等了几日,谁知除此外便再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好多人当时还说海盗只怕会攻占县衙,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进城,竟当真只占领了两处码头,此后也未做过什么恶事,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张幺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那两处码头都运了什么东西?”
“具体的妾也不知,只是自海盗占领之后,便时不时有大海船出海,甚至据说去往海外的国家,听说会从外国运回好些宝贝和舶来品……”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突然道:“对了,他们每次都会雇人去卸货上货,还有清理打扫,据说运气好的能借此机会捡到些遗留的舶来品,好些都是难得的宝贝,拿到城里能卖不少银子。”
捡漏?
张幺幺挑了挑眉,若真是宝贝,货物的主人又怎会总是遗失让别人捡去,说不定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吊住厦县的百姓,让他们有个期盼,从而不会生出反抗之心。
想出这主意之人胸襟头脑一样不少。如此看来,他们占领了两方码头却不生事,说不得这些货物里面也大有文章。
柳幺儿还在道:“不过很多人都知道那里有宝贝,因此便是打扫这样又脏又累的活计也有人抢着干,打架伤人的事经常发生。此前妾听刘大嫂说,刘大哥早年就去过,但抢不过人家,又被打了一顿后再不敢去了。”
张幺幺‘嗯’了一声,又问:“那厦县的人就没办法出去了?”
“反正海盗是不准大家随意进出的,但若是有大船,能抗击海上的风浪也可以绕过三岔口。听说也有秘密水道过三岔口,但是不是真的妾就不知道了。”
说着犹疑道:“姐姐,你是想出去吗?”
张幺幺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
许是见两人之间缓和了不少,柳幺儿安静了片刻又轻声问道:“姐姐,你……是不是生气我又回来了?”
张幺幺正想事,闻言淡淡道:“你想多了,没有。”
听出她话音的冷淡,柳幺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音道:“对不起,之前,的确是妾……后悔了。”
“那时你进入妾的身体昏过去了,婆婆竟然将你抬上床,又为你清洗打理……他们说,肯定是因为妾死了一回,所以婆婆后悔了,这才开始善待妾了。妾便动摇了,妾想着,既然婆婆会后悔,那相公,会不会也后悔了,会不会等妾再醒过来,他们就会对妾好了……”
“可是……之后妾马上就明白了,婆婆之所以做那些,不过是想将妾洗干净了让别的男人来……”
“姐姐,妾这回是真的死心了,只要了了心愿,妾真的会离开的,你相信妾!”她信誓旦旦道。
张幺幺勾了勾唇,眼底清冷:“好。”
她的语气向来冷淡,柳幺儿也听不出她是否真的相信了,可她已经出尔反尔一次,便是张幺幺不信,那也是正常的,因而她虽还想再说些保证的话,可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口风一转,小声问道:“姐姐,妾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
张幺幺凝眉,过了片刻还是道:“我姓张,张幺幺。”
“张幺幺?”柳幺儿有些高兴:“姐姐,你的名字里也有个幺字,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才会在死后见面的?”
“可能吧。”
“那妾往后叫你张姐姐可好?”
“随你。”
柳幺儿知道了她的姓名虽也十分高兴,可见她一直没什么谈兴的样子,便也不好再说话,就又安静下去。
张幺幺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了北街三巷,还未进去就见巷口围了不少人。
眼尾微扬,问旁边一个围观的妇人道:“婶子,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嗨!”那妇人一拍大腿,面带惊惶道:“今儿早上,王平家的被人发现衣衫不整地吊死在巷子口的大槐树上了!”
张幺幺一愣,王平家的自尽了?
她原还以为心肠如此歹毒的人应该贪生怕死才对,没成想竟也是个贞烈的?那宋婆子呢?她又在哪?
张幺幺又听了几句,官府已经来过了,判定王平家的为自杀,尸首已被王家大伯领回了家,言语里并没有提及宋婆子。
微微皱眉,张幺幺向那婶子道谢就穿过人群回了宋家,谁知刚进去大门就被‘哐当’一下关上了。
她转身,发现宋婆子拿身体堵着门,紫涨着脸,看她的目光又恨又惧。
“小贱人,你竟敢杀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到官府告发了你!”
第6章 恶鬼
张幺幺挑眉:“我杀人?难道不是她自己做下奸·淫之事,无脸苟活,这才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吗?”
“你放屁!”宋婆子恶狠狠道:“我们醒来后就各自回了家,她那时都还好好的,又怎会自尽?是你——”
宋婆子一指她:“那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见外面有动静,透过门缝张望,就见一人勒着她脖子将她拖了出去……”她想起那画面便觉后背发凉,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张幺幺,险些站不住:“你……你这恶毒的贱人,我一定……一定要向官府举报你——”
“啪”,张幺幺一巴掌打掉她的手,目光冰冷:“胆敢再骂一句,我打烂你的嘴。”
“你——”
宋婆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冷漠的面容,眼前这个女人长着柳幺儿的模样,行事却冷硬无情,与柳幺儿往日的软弱怯懦截然不同,又想到她的心狠手辣——是了,柳幺儿可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又怎敢杀人呢!
她嗡嗡作响的脑海里顿时蹦出个极为诡异的念头:这不是柳幺儿!
“你……你是谁?”
张幺幺淡淡一笑:“哎呀,被你发现了。”
宋婆子一屁股摔到地上。
张幺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柳幺儿被你和姓王的女人合谋逼死了之后,在地府见到了阎王,阎王说她此生从未作恶,却下场如此凄惨,很是为她不平,便放了我这恶鬼出来,叫我替她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此刻站在屋檐下,正午的阳光从她身后照来,却被屋檐挡了一半。于是她的脸半张明媚,半张阴暗,当真是鬼魅一般。
她的目光肆意又冷漠,宋婆子几乎被这冷沉的目光攥住,无处可逃,背心里汗毛竖起抵着衣襟,宋婆子渐渐僵住了,脸色也惨白一片。
“鬼……”她颤抖着声音道,瞳孔因恐惧渐渐放大。
张幺幺轻笑:“这世上只有作恶多端者才能有幸见识到重返人间的恶鬼,你就是那个幸运的。对了,你不是要去官府告发我么?去吧,且看他们敢不敢抓我。”说着朝她一笑:“好婆婆,咱们来日方长呀。”说罢,朝她摆摆手,回了左厢。
张幺幺走了,宋婆子瘫坐的地方便流出一滩发黄的水渍出,偏她被吓得几乎失了魂,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失禁,倒是躲在宋家屋顶上的三人嫌弃的捂住鼻子,对视一眼,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