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茴和好几个丫头一起服侍着她起身,就怕她站不稳摔下去。但今天的日子,便是咬碎了牙龈,张幺幺也是要站着走完的。
刚出了院子,外面就轰得喧闹起来,张幺幺还未听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郁林肃大声道:“媳妇儿,我接你来了。”说罢也不顾旁人的哄笑从流茴手中接过张幺幺,半扶半抱着她。
他的身体硬邦邦的,与流茴等丫头的柔软自是不同,靠在他身上,不由自主觉得更稳当更安稳些。因着是夏日,张幺幺重病,身体发冷,而郁林肃正好如一块火炭般让她暖和了起来,她险些就喟叹出声。
因张幺幺父母不在京城,两人便对着北方磕了三个头,再站起来时,被他一把拦腰抱进了怀里,身体悬空的刹那,她心口不由自主跳了一跳,可也因此拉扯地有些疼。
她皱眉,却未发出声来。郁林肃抱着她边走边道:“你若是难受了就告诉我。”
张幺幺轻声道:“好。”
上花轿后,张幺幺才发现这花轿也有些不同,里面竟铺垫的十分柔软,她一进去,几乎就陷入了棉堆里,感受不到一丝硬朗,即使有些颠簸,对她也没什么影响。
下轿时,她又被郁林肃抱了起来,四周一片哗然。有人哄笑,有人惊讶。但郁林肃只管哈哈大笑着,叫人将喜钱一箩筐又一箩筐的撒出去。顿时周围的的喧闹声几乎要掀开了屋顶去,好话吉祥话一串串蹦出来,郁林肃更加开怀,又撒了一回喜钱。
他抱着张幺幺往里走,问:“高兴吗?”
张幺幺忍不住笑:“不过一场假婚礼,你这么高兴作甚?”
郁林肃笑意深深:“别管真的假的,都是我这辈子第一回成亲,那自然是要热闹高兴的。”
张幺幺道:“放心,以后有你真正高兴的时候。”
哪怕知道她盖着盖头看不见,郁林肃还是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还是乖乖闭嘴的好,一说话就煞风景。”张幺幺笑,果然不再说话。
府内宾客见他抱着新娘子进门,也有惊讶的,笑闹的,自然也有看不上眼的,觉着果然是入了锦衣卫的,行事就是不讲规矩,但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罢了。
临安侯府的众人见他将张幺幺当宝贝一般捧着,都下意识对了个眼色,又拿眼去瞧坐上的临安侯夫妇。
然那两人却笑得和气,仿佛并不为异,倒叫想看戏的人失望了一场。
拜堂时又要站又要跪,郁林肃问她:“你能行吗?”
“一时半刻罢了,你别当我是豆腐做的。”
“好吧,若坚持不住就赶紧告诉我知道。”
张幺幺勾了勾唇:“好。”
曹氏见两人拜堂之前还凑在那里亲亲密密说话,虽脸上笑意不变,然大袖底下的手却慢慢捏紧了。她与别个不同,自是知道柳氏被抱着进府的原因,但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才愈发有股子无法发泄却又隐隐惶恐的怒气。
只因当天柳氏在二王府险些被打死时郁林肃突然赶到,却什么也未作,甚至笑看了她一眼,但那笑,不论何时想起来,她都背脊发寒。
后来二王妃又送信来,说他竟找到了二王府上将那打了柳氏的侍卫剁了双手,之后那人因失血过多当天晚上就死了。可除此之外,他再未针对任何人。
但正因如此,她才愈发不安。
看着在她面前恭顺跪下的二人,曹氏一直无法平静。
拜堂结束,郁林肃又一把抱起了张幺幺,朗声笑道:“各位请便,我先送内子回房。”众人见此又是一阵笑闹。
郁林肃将张幺幺送进新房,在喜床上坐下,听着喜娘的唱喏掀了盖头。
两人虽早已熟悉,可不知为何,大红盖头揭开的时候,两人对视的那一眼,都有些异样。郁林肃脸上的笑容不曾落下,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盯着她盛装的模样,嘿嘿傻笑:“真好看。”
新房里伺候的下人并喜娘都扑哧笑了,张幺幺也忍不住笑,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帕子。房内红艳艳一片,似是也投映到了她的身上,叫他觉着她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粉,眸光水润。
晕染的,似是娇羞了。
郁林肃呆了,这会儿的张幺幺和平日里那个清冷的对他没甚好脸色的人差别太大了,实在稀奇,他挪不开眼睛,看着看着,那片粉那些水润就悄悄爬上他的心头,叫他的心尖儿也似染上了羞意,颤巍巍的,再站不直了。
他的心说:完了。
他瞧了好半天,就在张幺幺忍无可忍快要爆发的时候,喜娘先忍不住了,笑道:“世子爷,外面还有好些宾客呢,您赶紧去吧,这里有人照顾少奶奶。”
“额,哦,好。”郁林肃清醒过来,无头苍蝇一般转了两圈,这才喝醉了一般歪着往外走。眼见他人走出去,众人正要笑一场,却见他又几步走了回来,张幺幺看他,郁林肃瞧着她这张脸就有些慌,忙低头凑近她耳边,悄声道:“我很快回来,你小心着些,尤其是入口的东西。”
张幺幺点头,也偏头告诉他:“府里不是有好几个孩子么,你等会儿叫他们来陪我吧。”
郁林肃眸子一亮,忍不住咧嘴看她,眼里明晃晃的赞赏,张幺幺忍不住笑。
两人觉得自己是在说秘密,然而他们两个此时挨着实在太近,稍稍近一些嘴唇便能碰到彼此的。屋里的丫鬟们都忍不住红了脸。喜娘见此忙道:“哎哟世子爷,这么多人伺候着呢,您还担心什么,赶紧去前院招呼客人吧。”
郁林肃咧嘴一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我真的走了。”果真走了。
张幺幺被发冠扯得刺痛的头皮就忽然有些灼热。
流茴带人伺候她去了发冠换了衣裳,又梳洗了一番,虽全程有人伺候着,可一天下来到底不轻松,胸口的伤又有些刺痛,好像又撕裂了些。
洗去脸上的脂粉,顿时她煞白的脸就露了出来。流茴急道:“少奶奶,可是又不舒服了?奴婢这就去给您煎药。”
这时一个圆脸的丫头自告奋勇道:“姐姐,少奶奶要用什么药,不如交给奴婢吧,这府里今日忙乱,您又不熟悉,免得耽误了少奶奶的病,您就在此照顾少奶奶便好。”
流茴皱眉,正要拒绝,张幺幺轻声道:“那就有劳你了。对了,我还有些饿,劳烦你再拿些粥水点心来。”
见她如此客气,那丫鬟激动的连连摆手:“少奶奶实在客气,这都是奴婢该做的,您稍等片刻。”说罢便匆匆跑了。
流茴见此便不好再说什么,服侍张幺幺在榻上半躺着,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片刻,一行嬷嬷丫头们护送着几个孩子走了进来。
当先一位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粉色对襟蝶恋花的衫子,梳着包包头,身形娇小,小脸儿粉嫩,眸光清透,羞涩又好奇地看着她。
张幺幺虽未见过她,但也知道她就是侯府里先世子和夫人荀氏唯一的女儿,今年八岁的真茵,也是曹氏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孙女。
张幺幺看着她轻轻笑了,招手道:“你是真茵吧,来,到婶婶这里来。”
第26章 洞房
除了真茵外,还有二房老大一家的嫡子真安、庶子真远,三房老大家的双胞胎真辉真禄,都是六七岁的年纪。尚有几个小的,二三岁,没抱过来。
张幺幺招手让几个孩子近前来,孩子到底新奇,一边打量她一边靠近,却被他们身后的嬷嬷丫鬟们拦住了。
真茵的奶娘赔笑道:“少奶奶,听说您身体不适,孩子们玩闹起来都没个轻重的,小心碰着您,就不近前了。”
张幺幺笑:“你说也是,都是孩子,万一过了病气,倒是我的不是了。”说着吩咐流茴:“搬些椅子凳子来,让孩子们坐着说话。”
流茴忙吩咐着丫头们去了,几个孩子离着她三步远坐着,张幺幺温和的问了各自的名字,年纪,喜欢读什么书。孩子们见她温柔,倒也去了几分陌生,应和了几句。
恰这时,之前去给张幺幺拿药和吃食的圆脸少女回来了,她见屋子了坐了好些小主子倒愣了一愣,忙见礼后将托盘放到她身边的矮几上,端起药碗递过来,笑道:“少奶奶快趁热把药喝了吧,奴婢特给您带了些甜口的点心,免得喝了药嘴里泛苦。”
张幺幺笑:“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正要接过药,流茴却先端了,试了试碗壁道:“还有些烫,少奶奶稍等等再喝吧。”说着便把药碗放到了茶几上,那少女见了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说什么。
这时真茵怯生生道:“三婶婶,你病得很严重吗?”她这话一出,她身后的奶娘顿时变了脸色,正要和张幺幺解释两句,却见张幺幺依然态度温和,点头道:“是呀,我的病有些严重。”
真茵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那你可要乖乖喝药,千万别像我娘一样,自爹爹走了后,病了也不愿意喝药,整日里只会哭……”
“大姑娘!”奶娘突然高声打断了真茵的话,吓了那孩子一跳,见张幺幺朝她看去,强笑着解释道:“少奶奶,童言无忌,大姑娘也不是特意在您面前说这些话的。”
张幺幺不以为意,笑了笑:“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既然嫁进来,往后自然都是一家人,大奶奶身体不适我自也关切,又怎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