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声音便低了下去,无他,只因这兰台巷正是之前郁林肃与他母亲裴氏的住处。郁林肃被封世子后,已经很少往那边去了,此时这个时辰还去,只怕是那柳氏被他安置在那处。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要知道兰台巷算得上是郁林肃的逆鳞,自从裴氏去后,他便锁了那处,只叫几个忠心的仆人看守打扫,便是临安侯想去看一看,也是不允许的。
如今……却叫一个犄角旮旯里来的和离妇人住了进去,由此也可见郁林肃要娶柳氏之心之坚定。
临安侯忍不住闭了闭眼,尚未完全恢复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曹氏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转瞬即逝,轻声安慰道:“侯爷别气,林肃如今得了圣上青睐,那门婚事也是在圣上面前备了案的,如今一味反对,林肃性子又倔,说不得反而与他愈发离心。依妾身看,倒不如应下,得了他的感激,往后你们父子之间,也能更深厚几分。”
“应下?你没听他说吗?那柳氏不仅是个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的愚妇,且还是个和离的妇人!如此低贱的出身,怎能做我临安侯府的世子夫人?明日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只怕要笑掉京中人的大牙!”临安侯几乎咬牙切齿。
“谁敢笑,您难道忘了么?林肃说了,圣上可是赐下了一对金如意庆贺,且说出去,这是我们临安侯府知恩图报,德行高远,大家只有赞赏的份,谁敢嘲笑一字?”
这也不过是表上光罢了,临安侯那口气如何咽得下:“便是如此,那样的妇人往后如何能撑起我临安侯府的门楣!”
曹氏缓缓捻着手里的佛珠串子,温声道:“侯爷多虑了,且不说如今还有您与妾身在,等那柳氏进了门,用心教导两年就是了。若她当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听说她此前受了重伤,两三年过去,等林肃那股子新鲜劲儿过了,再换一个您满意的儿媳便是。”
临安侯不由心中一动,朝曹氏看去,曹氏微笑:“再说了,此前林肃一直在外面混迹,也不曾见识过京中闺秀的花容月貌,聪慧秀丽。柳氏进门后,给他物色几位侧室姨娘,有了对比,他自然知道何为珍珠,何为鱼目,那时,他的心自然也就回来了。”
临安侯面露欣慰,忍不住握上曹氏的手,曹氏几不可见的僵了一瞬,又放松下来,只听临安侯道:“为夫也是惋惜林肃那不懂事的不能聘娶你娘家侄女,每每想到此处,便愧悔难当。我原想着等林肃有了些功绩方拿的出手,若早知如此,倒不如早先就厚着脸皮到曹相面前定下婚盟,也免得如今又气又悔却毫无办法。”
曹氏抽出手来为他整理被角,嘴里道:“也是雅儿无福,不过事到如今,侯爷倒也不必念念不忘,有妾身在,总管这后院是乱不了的。”
“真是辛苦你了。”临安侯叹息一声,又道:“还有林肃入了锦衣卫之事,只怕曹相知道后也会大大意外,也是我这身体不争气,否则,今日就该上门致歉,也难为他为了林肃的前途筹谋一番,本还想让他进吏部,做志安的左膀右臂……”
“这都是林肃自己挣来的,他又得了圣上青睐,哥哥知道了只会为他欣慰,侯爷放心便是。”
“哎,这孩子到底还是此前放纵太过,不懂朝堂规则,且看他往后摔几个跟头,痛了才知道厉害。”
此时临安侯的情绪早已平静,曹氏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见天色实在不早了,这才行礼出来了。
曲妈妈忙叫婆子丫鬟们打好了灯,护送她回了清远阁。
方踏进屋子,在梳妆台前坐下,曹氏的脸色便冷下来,叫来早上梳头的丫鬟叫樱草的卸下钗发,樱草虽已极力轻巧了,然曹氏顶了这头面大半日,头皮被拉扯着刺痛不已,此时更是又痛又烦闷,反手就是一巴掌,将樱草掀翻在地,众下人见此,都吓得慌忙跪地。
曹氏冷冷看了樱草一眼,道:“想必是这几日本夫人放纵了你,叫你心顽得野了,如今连头也不会梳了,今日叫我硬生生疼了一日,如此没规没矩,不懂感恩的贱婢,留着作甚?来人,把她给我打出去,往后别叫我再看她一眼。”
樱草吓傻了,正要开口求饶,却叫眼风厉害的曲妈妈上前一把捂了,叫了几个婆子一起,将她拖了下去。
曹氏这才缓缓呼出口气,又拿起珠串一粒粒拨捻起来,先还有些急躁,没过多久那速度也平缓了。
片刻曲妈妈又进来,曹氏早已平静下来:“你去办两件事,一是回曹家,请嫂子去找瑞贤帮忙,找两个教规矩的老嬷嬷来,那柳氏一个乡下来的,和裴氏一样被当个宝贝藏进了兰台巷的宅子里,只怕规矩礼仪也欠缺的很。”曹瑞贤乃曹相嫡女,如今是二王正妃。
“二么,想办法尽快打听出柳氏的来历,”说着顿了顿,讽笑一声:“竟还是个和离过的,乡下女子就是皮糙肉厚,已为人妇竟还去招惹别的男人,见那男人有权有势又仗着什么救命之恩又舍弃了前夫,如此放浪低贱,还真是叫我开了眼界。”
曲妈妈忙应下:“是,夫人。”
不说今晚整个临安侯府因郁林肃的回来几乎人人彻夜难眠,入京后就被送到一处巷子的张幺幺却早早就睡下了。
只因这一路赶回京城,天气又热了起来,她的伤势有些发炎的迹象。到京后请大夫看了,又换了更好些的药,服了贴安神的汤药后,张幺幺就歇息了。
等郁林肃赶到兰台巷的宅子时,满府都安静下来,只有曹榭和路宏还等着他。
他将马递给小厮,边往里走边问:“我媳妇儿呢?”
路宏忙道:“回爷,少奶奶看过大夫后,服了药早早就歇下了。”
“嗯,人可还好?”
“路上颠簸,伤势有些发炎,人有些没精神,其他的倒还好。”
“如此,那就让她好好歇着吧,再过半月,便是这样清静的日子也难得了。”
三人在厅里坐下,管家王伯就带着人送了好些饭菜来,郁林肃不由笑道:“还是您心疼我,我在侯府呆了半日,连口水都没喝着。”
王伯摆好了酒菜,慈和地笑了笑便退了下去。
三人围着张桌子就狼吞虎咽起来,酒足饭饱后,郁林肃端着杯茶悠哉悠哉品着,曹榭这时道:“爷,您让查的蒲州通判的灭门案,还有那个方泽安,有消息了。”
郁林肃惊讶:“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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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怀抱
张幺幺养了大半月的伤,不必遭受风吹雨淋日晒之苦,郁林肃又用珍馐药膳养护着,到底有了些改变。
粗糙的皮肤白了不少,也细嫩了好些,枯黄的发丝有了光泽,也柔顺了不少,新长出来的发根也是黑的,虽依然瘦弱,但整个人的气质已是大变。
如今的她,虽还是柳幺儿的样貌,可不知是不是她完全接管了这具身体的原因,眉梢眼角隐隐约约竟与她之前的样子有了些相似,比如那略锋利飞扬的眉,还有那沉静冷淡的眸子。
或者说,不是皮相的相似,而是张幺幺的气势,已在不知觉间影响了这具身体的气韵。
总之,如今的‘柳幺儿’已与往日截然不同了。
她醒的很早,也是因为隐约听见外面有些动静,便起来看一看,谁知是郁林肃在院子里练剑。
他的剑法与他嘻笑的模样不同,凌厉又刁钻,剑气扫荡间,风声飒飒,便是张幺幺站在廊下,也觉得面皮紧绷,心跳都加快了些。
郁林肃一套剑法走完才停下来,见了她笑道:“你醒了?昨晚歇息得如何?”
张幺幺这才看清他刮了胡子。这人之前有些邋遢,虽看得出来样貌不错,却也没有今日彻底修理干净后看得直接。
棱角分明的一张脸,眉眼锐利,鼻梁高挺,嘴唇略薄,但五官的弧度却又十分精致。脸上时常带笑,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便是那双眸子里也浮着一层晶亮的光芒。然再看下去,却发现无论如何也看不进他的眼底。
挺拔,俊逸,清贵,开朗,却又看不透。
张幺幺从他面上扫过,颔首:“很好。”
郁林肃咧嘴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道:“那就好,你等着,我去洗把脸咱们一起用早饭。”说着便提着剑去了厢房,张幺幺看见了微微凝眉。
片刻他就出来了,换了身家常的道袍,胸前松散地系着带子,走到她面前时一把握住她的手。张幺幺一惊,忙要睁开,却给他握紧了,郁林肃边拉着她进屋,边道:“媳妇儿,我两已是夫妻了,你得习惯我的亲近,不然的话等回了侯府,只怕就得露馅儿了。”
张幺幺脸色僵硬:“不过协议罢了,当着外人我自当配合你,私下便不用了吧。”
郁林肃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这才放开了手,道:“只有私下都习惯了在外人面前才不会露出马脚,否则,迟早会出问题。”
张幺幺抿唇,神色依然有些抗拒,郁林肃有些无奈,却也知道是自己之前太过孟浪直白之故,想了想道:“媳妇儿,我们相识也有一个多月了,你想想,无论是在厦县、云州,还是回来的路上,我虽不时开些玩笑,可有真的出格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