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给取的都是什么外号。”
东翎玉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打趣下去,苦涩道:“我爸这几年身体一直就不怎么好了,不然也轮不到我接这担子。本来换了治疗手段,身体刚有点起色,就听到阿玺离家出走的消息……”
他叹了口气:“但也不怪阿玺,他对我们有意见是正常的。他身体太差,性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那种古古怪怪的样子,每天张口闭口就是电脑啊游戏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他高兴点了,有时候想说两句吧,又怕他生气,只能由着他胡来。”
“但没想到,不去管也不行,到头来他还是要怨我们。可能我们也有错吧,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只能物质上尽量让他过得舒服点,我也尽量少在他面前出现,省得他看到我就来气。后来家里想着,那不然给他找个女朋友吧,对我们有意见,那女朋友总能说上几句吧……然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蓝荣平心道,那可不是,马上就来逃婚事件了。
“唉,我们几个都不知道原来他心里是不满的,问他也不说,我还当他是害羞。后来想想,他大概在那个时候就计划要离家出走了。其实,他只要说一声,谁会真的逼他去结婚,谁知道他说都不说,等发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爸在知道警察也很难追到他的行踪后,直接脑溢血发作了。母亲每天照顾我爸,还得抽时间抄佛经给我弟祈福。我弟走了一个月,母亲瘦了一圈,好多次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跪在佛堂前,再这么下去,人恐怕也要不行了。如果不是真的找不到他人,我也没打算让你去查他的IP。”
二人间出现了数秒的沉默。
蓝荣平道:“那这些话,你怎么不对你弟说呢?”
“他不会信的。刚才如果真的说出来,他可能以为我在骗他,然后更加坚定‘不回来’的想法。”
东翎玉平淡的话语显得无比涩然:“他对我偏见太深,以至于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有罪的。但这也怪不了他,是我为了挑起集团的担子,放弃了跟他沟通的机会。我现在就算想要弥补,也已经错过时机了。”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蓝荣平顿了顿,又道,“那你打算怎么找他的位置啊?”
“我不知道。其实我爸住ICU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离家出走得突然,那些药他虽然都带走了,但那些量管不了多久,我们都很担心他一个人在外头怎么照顾自己。我猜他可能会找认识的医生或者是陈姨。我接下来请他们帮我留意一下吧。”
沙沙的声音逐渐远去,仿佛是二人正肩并肩地走出会议室。
东翎玉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模糊、遥远:“也不知道这臭小子在外头过得好不好,真是的,见面就是呛和抬杠,连寒暄的机会都不给我一个……算了,只要他能主动联系家里,让他呛两句我也认了……”
青年垂下眼睫,将手心摊开。苍白的指尖在灯光下泛着冷莹的光芒,像是一块不染尘埃的寒玉。
略微失神地看了几秒钟,他重新抬起头,操作游戏小人把布匹放在缝纫机上,让它咔咔地开始飞针走线。
*
蓝荣平轻轻地掩上门。
在门缝合拢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仿佛谢幕的提线木偶,不知道接下来应该作何举动。
他偏头去看身边的东翎玉,刚好捕捉到对方脸上最后一丝还未散去的担忧与无奈。
而等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时,那上面所有的情绪都像是灼日下的水汽一般,迅速地蒸发干净了,宛如从未出现。
两个人面面相觑。
“噗……”先憋不住的是蓝荣平,原本只是从喉咙口发出短促的气流,随后,带着荒诞意味的笑声越来越大,变成了一连串上气不接下气的剧烈大笑。
“玉爹,我强烈要求给我加工资。”蓝荣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好的让我当码农,没说还要当演员啊。我一个人,干两份工……”
东翎玉没有理会他的胡说八道,问道:“你确定他在听着,是吧?”
“我确定,那个木马我之前接触过,是什么效果我很清楚。但玉爹,这活儿我干得真是累。我当时看你装得长吁短叹的,差点笑场了都,憋死我了。”蓝荣平拍了拍胸口,“幸好我没说几句话,不然我都怕你弟听出来不对劲。”
要说演戏,果然还是这些领导最强。
蓝荣平的内心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为东翎玉脸不红心不跳的厚脸皮。
东翎玉点点头:“帮大忙了,年终奖金给你额外包个大的。”
蓝荣平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只要我查他的IP,他就会让灰烬来反入侵我的电脑?万一你弟人特别老实,根本不像你一样弯弯道道那么多……”
“不可能的。”
东翎玉略显冲的语气让蓝荣平也愣了一下。他显然也发现了自己的反常,拧了拧眉,将食指抵在眉心的位置揉了揉,放缓了声音:“就算他自己不想这么做,他背后的人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什么?背后的人?”蓝荣平再次迎来了震惊,“谁?”
东翎玉的语气颇为讥讽:“我也在好奇到底是谁会押宝在这样一个废物的头上。但显而易见,就算我现在坐在这位置上,也堵不住那些人活泛的心眼。”
“那些人”……?
蓝荣平聪明地保持了沉默,他知道这些不是他应该好奇的东西,因此只是问道:“你觉得那个方案是靠山给他的吗?”
“自然。我猜,他们在给方案的同时,也想了个完美得不会让人起疑的理由,可惜东翎玺这小子太不争气。什么时候争脸子不好,非要这个时候坏事,居然跟我说是他自己写的……”
东翎玺轻嗤一声:“他太想得到我的认同了,以至于连大事都顾不上了。结果被我一揭穿,这小子挂不住脸,马上就把视频给挂了。”
蓝荣平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还是顺着这个思路继续问道:“那灰烬也是他的靠山找来的咯?”
“应该。”
这也正是东翎玉刚才对蓝荣平查不出位置并无苛责的原因。
他早就猜到,东翎玺既然有胆子来主动联系他,身边肯定会有高手保驾护航。
倒不如说,正是蓝荣平的失手,才印证了他“东翎玺身边有人帮忙”的猜想。
东翎玉早就对弟弟的离家出走抱有疑虑。
刚才在会议室的时候,他难得说了句真话:如果沿着黑车的线索继续搜索下去,确确实实是能大概率摸排到东翎玺的位置的。
但家里做出的最终决定却是——
放弃。
原因自然不是他告诉东翎玺的“家里想让你出去散散心”,最主要的有两个原因,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是馥海的警方不愿意继续了。
毕竟孩子都成年了,警方估摸着东翎家那么大的家业,孩子就算闹独立,估计也不会饿死在外头。
一开始警方是当失踪人口找的,找得很用心投入,进度推进得极快。
但这又是高铁站绕行,又是找演员统一着装假扮自己的,警方总该回过来味儿了,顿时就不大乐意继续掺和这破事儿了。
本来基层警力就很匮乏,哪能一直在这种事儿上浪费精力。
二来——
能“搜索”到的前提是,没有其他人横插一脚。
如果有人进行人为干涉,例如弄坏东翎玺必经之路的摄像头,偷偷清扫他的行动痕迹,乃至给他送一个全新的电子账户,那追踪就变得极其困难了。
东翎玉这么想并非是空穴来风。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虽然鲜少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但高层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有自闭倾向的废物二少爷的存在。
只要东翎玺身上还流着跟他一脉相承的血,在那些对东翎家虎视眈眈的人看来,他就还存在利用价值。
东翎玉不相信对方能靠一己之力从家里逃脱,还想出了那种阴损的招数,拖着馥海、葭榕市多地的警方排查了那么久。
况且,东翎玺出走的当口太妙了,刚好是自己接过东翎集团、底下的人还有些不太服气的时候。
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指点,甚至是——指使。
而这一刻,他的猜想,化为了现实。
蓝荣平总结道:“所以,你刚才就给我打手势,利用你弟会偷听这件事,将计就计。你直接跟你弟说那些话,深知你冷酷无情本性的他压根就不会信。但如果是偷听,那就大不一样了。”
说到这里,蓝荣平的内心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连他这个局外人,刚才都有一瞬间被东翎玉长吁短叹的担忧给迷惑了,那个会在闲话聊天时笑着说“如果没有必要,我一般不会撒谎”的青年,他这会儿该有多纠结呢?
体弱到离家出走都需要随身带药,却扯着拙劣谎言,只渴望兄长能对自己高看一眼——这样缺少认同和温暖的人,真的能够摆脱这样沉重的束缚吗?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逃离这个家的……
蓝荣平只能感慨,幸好自己不是生在有钱人的家里,不然早就被人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