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难道对法律一无所知吗？
当然不是。
正是因为了解，才敢肆无忌惮。
凌知微的脸终于再次出现在屏幕上，她用手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说：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真相，我这份作业，你们还满意吗？”
“听着，”凌知微道：“我绝不允许你们这群凶手高高在上玩弄我的人生。”
她的眼神还是像那日满脸是血时那样明亮坚毅，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法将她击垮一样。
“或许这在你们眼里是蜉蝣撼树，是不自量力。可我绝不会妥协，哪怕耗尽余生到一无所有，我也会一直坚持下去，绝不后悔。”
“我会一直前进，我会走得更远，站的更高！总有一天，我会站在就算是你们上天也只能抬头眺望的地方，彻底撕烂你们虚假的嘴脸。”
原以炀将视线从电视转播上离开，平复着有些快的心跳，微微偏头看向正缩在被窝里补眠的女生。
挡着嘴轻笑出声。
她真的很优秀。
重点的采访已经结束，校长正站在镜头前说：“都是小孩子的片面之语，他们年龄小，思想很容易就会被人影响，他们也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任何实质证明的啊！”
“虽然我对凌知微同学的情况深感痛心，但我们学校优秀的孩子也同样无辜。事实真相时怎样的，谁也说不清楚是不是？”
电视台的一位工作人员忽然冲正在采访校长的记者招手，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记者默默退出镜头。
校长笑着表示理解，对着镜头继续总结：“当然，这次事件我也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在今后的校园学风建设上也会集思广益，尽量杜绝这种情况的出现。那么这次——”
“请停一下，”记者重新走回来：“您刚才说没有实质证明，那凌知微发的这些监控录像是怎么回事？请您务必解释一下！”
校长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强装镇定问：“什么监控？或许是她从什么地方伪造的吧。请相信学校的判断。”
记者冷笑：“我觉得这些证据没有任何造假痕迹，既然你觉得是假造的，那我们就一起去高二一班走一走，看看这些人到底存不存在！”
不顾校长阻拦，一行人浩荡往教学楼赶去。
不止是他们，无数家电视台的记者已经从重点的四面八方侵入。
目标是——高二一班。
当记者闯入教室时，摄像机将一张张茫然无辜的脸录入镜头——
这次没有马赛克，他们被看得清清楚楚。
凌知微视频中那几张频繁出现的脸赫然在列。
记者直奔几人：“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能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学生当是校长叮嘱过的采访，慢慢镇定下来，颇有风度道：“当然可以。”
殊不知他这副嘴脸已经被外人看了去。
记者忍着怒火问：“凌知微以前是你们的同学吧？之前和你们关系是不是不太好？”
学生：“是的，的确不太好，她这个人比较孤僻，不好相处，她和所有人关系都一般，后来又发生了那些事情，所以——”
“哪些事情？”记者逼问：“请不要含糊其辞。”
“就…她就欺负我们班另一个女孩子啊。”
“怎么欺负的？你们有亲眼看到过凌知微欺负她吗？”
“没…但是大家都这么说的。”学生开始意识到这并不是校长所说的采访，脸上出现慌张的神情。
记者却如同没有看见一般继续追问：“你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你们帮那个女孩报仇了是吗？”
“……是。”
“你们都对她做了什么？”
“就…也没什么，就是平常会稍微恶作剧一下，然后就是不太理她。”
“真的吗？”
“…真的啊。”
记者拿出手机，将凌知微发布的视频播放给他看。
学生脸上的血色瞬间消散。
“你们觉得这是稍微恶作剧一下的程度吗？”
“你们把她的手弄断，只是恶作剧吗？你们将她锁起来，是因为不太想理她吗？”
“你们知道非法监禁是在犯罪吗？”
学生面红耳赤：“我们……我们只是想给同学出气！”
记者：“所以你们亲眼看到了吗？凌知微真的欺负其他同学了？那个同学现在人在哪？”
“她……她好长时间没来上学了。”
“请不要避重就轻！你们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学生哽咽：“我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那么严重，我们也没想到她会去自杀啊！”
记者大惊：“你说什么？！凌知微自杀过？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这个暑假吧，好像是跳桥……但是她没有事啊！”
“你们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有错是吗？”
“我们当时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而且，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你知道吗？”记者失望地摇头道：“上周因为从你们班传出去的采访记录，凌知微遭到成千上万人的指责与围攻。所有人都选择相信你们，因为你们是优等生。”
“现在，那成千上万人的眼睛也在透过摄像机看着你们。你们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毫无隐藏传递给每一个观众。”
学生惊慌失措抬起头，看向周围大大小小不同的机器。
“凌知微也曾被这样对待，”记者说：“电视台用马赛克保护了你们，只有她一人没有受到任何保护，曝光在大众眼底，备受指责。”
“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坚韧勇敢地为自己争取着每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
记者盯着学生：“现在，同样的处境给你们，甚至还要好很多，你们能自证吗？”
学生们纷纷低下头，不吭声。
他们不能。
“我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方式拿到这些证据的，但是她成功了。”记者问：“你知道如果她没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会怎样吗？”
记者：“她会被教育局从冬令营名单中移除，失去进入名校的机会。不明真相的观众会将你们不负责任的话语当做真实，对她口诛笔伐。她可能会因此失去上学的机会，可能会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崩溃……她的人生可能止步于此，再无辉煌。”
“上次，她很幸运。她还活着，并且重新站起来了。可这一次呢？”
学生抽了抽鼻子，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
记者：“我们不会逼你们承认错误，因为那样是没有意义的。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清楚，未成年保护法不是你们用来犯罪的工具。”
学生大哭着问：“她…她现在还好吗？我知道错了，我向她道歉，对不起！”
其余学生也深深埋着头，眼泪布满全脸。
记者：“你不应该在这里说，也不应该到这种时候才说这声‘对不起’，更不应该的是——到现在，因为迫于压力才开始忏悔。但是我很欣慰，欣慰你们至少还知道愧疚，不是完全无药可救。”
“她在视频末尾留了一段话，”记者说：“应该是留给你们的，你们自己看看吧。”
所有学生抽噎着抬起头，看向屏幕中的女生。
视频最后——
凌知微垂着头沉默着，足足有二十秒才抬起头来，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像是悲怆讽笑，又像是迷茫。
几秒后，她的眼神坚定下来。
“这番话本不该由我对你们说，”凌知微说：“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以‘凌知微’的名义开口、愿意开口。”
她又停顿片刻才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又或者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脱罪，比如‘大家都做了，我也没想那么多’这种可笑的借口。”
一语中的，众人羞愧又难堪，只觉得自己的头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凌知微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却还是带上了一丝不可避免的颤抖：
“身体上的创伤迟早会愈合，时间可以治愈一切，那消失灵魂…会回来吗？”
云明轩坐在电视前，手指死死扣住遥控器，呼吸颤抖。
他的心在这一刻好像突然空缺了一块，他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是他真的想不到。
最终，他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倾听着女生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如果你们觉得羞愧，感到抱歉——”
“那就怀揣着这份重量走完一生。这份沉重将一直跟随着你们，直到你们化为黄土砂砾，随风飘散。”
这是一条生命的重量。
“我这里没有原谅，也不会原谅。”
学生们失声痛哭起来。
有人不禁道：“难道就不能给我们一次机会吗？每个人都应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记者讥讽地摇了摇头：“你们可以索要机会，可谁给凌知微重来的机会了？谁会想体验这种乱七八糟的人生？”
“这是你们人生里重要的一课，希望它能教会你们对生命的敬重。”
记者最终说：“如果你们真想得到原谅，就好好正视自己，拿出实际行动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