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该做什么?”她盘算,“按照礼制,好似应当去焚香念经了,午膳还要吃斋饭……不过人走了这么多,这礼制还作数么?”
“自然不作数了。”广宁王道,“接下来想做什么,全凭殿下喜欢。”
“真的?”
见人点头,她思索片时,兴致盎然道:“我不想念经,我想去逛庙会!”
“那便下山。”
一旁干等待的老管事终于听不下去了,小声地打断:“王爷,这……”
广宁王稍一侧首,老管事便知悉此事已然多说无益,只得躬身应承下来:“王府的下人没带更换的衣裳,未免失仪,王爷与王妃已经先行回府了。”
卫明枝听明白后,给他道声谢:“有劳管家代为转达了。”
老管家又是一阵恭谦。
话音渐落时,伫在一旁的广宁王倏地轻声道:“这金钟寺我虽熟悉,可山下的庙会却年年有变。”
卫明枝垂眸瞥一眼他身侧那只皓白修长的手,心底好笑,到最后还是上前顺意牵住他,像安抚府中那只白猫一样安抚道:“知道了,不会叫你走丢的。”
老管事一行把身子躬得更低。
-
从山门前的石阶下来,走过一段小路,便能瞧见河边人群熙攘的庙会。
这浴佛节不愧是北齐民间的盛会,一眼眺去,庙会竟看不到尽头。各种口音交杂在此隅空气里,显得既生动又活泼。
卫明枝一面牵着人小心地避开往来百姓,一面张望着两旁摊位,格外地兴高采烈:“好多摊子!有吃的,还有我以前买过的那种酥糖,看来那茶楼的小厮真没骗我……啊,还有卖珠串的,还有金鱼乌龟……”
卫明枝最后掏钱买了好几只乌龟,抱着盛水的瓦罐离开摊位时,她还捏了捏广宁王的手:“这下府里的那只大肥猫有伴了!”
身侧男人默然瞬息,提醒她:“这里卖的乌龟是用来放生的。”
卫明枝步子一顿:“放生?”
想了想她觉得也是,既然是浴佛节,不杀生定然是至为重要的一环。
她低头看了几眼瓦罐里安静地趴伏在水底的几只龟,改变主意:“入乡随俗,那就去放生吧。”
穿过人海,卫明枝随处寻了个岸阶,拉着广宁王一同蹲在水边。把瓦罐里的几只龟全部放进河里去之后,她又牵着人钻进庙会里。
从庙会头逛到庙会尾,再从庙会尾逛到庙会头,其间吃了许多北齐独有的民间小食,到傍午时分、庙会的人都散了一半的时候,卫明枝终于走累了。
她对于此还有几分惋惜:“之前为了准备出嫁,母后都不准我出宫习武了,后来又是赶路、又是适应新地方,都没怎么摸过枪……我定然是不如从前了,不然也不会只走一个早晨就觉得累。”
“不如我背殿下回去?”身旁有再轻淡不过的声音传来。
卫明枝起先一怔,而后缓缓、缓缓地把头偏向旁侧,在确认自己没有把话听错以后,她嘴角情不自禁地高高翘起来,旋即又摇头:“你又看不见路……”
“殿下可以为我指路。”他道。
卫明枝没再吭声,牵着他的手、望着他的脸,站在原地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没能抵过这个提议的诱惑。
男人背起她来的确是不怎么费力的。
卫明枝松散地环着他的脖颈,还兀自沉浸在越活越倒退的羞耻之意中时,他已是判断道:“似乎轻了些。”
“胡说!你明明以前也没有背过我。”
这话刚说完,她就突然想起来,这人虽然没有背过自己,但好像是抱过几回的。
“右边有人。”她只好道。
庙会上对他们注目而来的人愈发多了。
卫明枝把头埋低了些,继续发挥用处:“再往前二十丈,就要往左拐进到那条小路,之前说好的,管家应该已经把马车停在那儿等着了。”
终于缓慢地走过了所有的摊铺,人也变得更为稀少。
趴在男人肩上的卫明枝眼睫微动,蓦地,懒洋洋地唤了声:“无词。”
不一会儿,低沉的、与她思念已久的声音一般无二的,男人回应道:“嗯。”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她的声音终于变得轻快,“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发现了你的?”
“殿下第一次进书房那回。”
那就是,她确定他身份的那一日!这样一算,她好似也没有先他多久。卫明枝思及此,暗恼地磨了磨牙:“那你怎么一直都不与我坦白?”
“本不欲叫你发现的。”他道。
卫明枝狐疑地偏头瞧他。
说实话,她是不大相信这句话的。在书房那日以后,她无疑回想过许多遍从她进入王府之后,“广宁王”对待她的每桩每件事情,结果却发现,他在她面前好像根本没想着要演另一个人。
这哪里是不想叫她察觉的做法?
卫明枝觉得他还藏着别的事情没说,可她现在心情好,也就不与他计较。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吗?”
“不知。”
“是枕头!”
卫明枝把那日从头到尾的经过都与他说了一遍,包括枕上图案、也包括耳后小痣,末了,只听见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里头夹杂的情绪复杂极了,令人辨不分明。
卫明枝亦不追究这个,拨了拨他的发丝,问道:“说起来,‘无词’也只是我给你取的名字,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男人长久地没有说话。
卫明枝的心中便生出来难掩的委屈:“当初在南卫我这么问你,你不回答,也就算了;可你现在把我娶来北齐,却连名字都不告诉我……”
他陡然顿住脚步。
卫明枝心里微喜,抬眼望见前方景象,又一沉。
原来是老管事和王府的仆侍们迎了上来——她只顾说话未曾留意,停放马车的地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
一言不发地从男人背上跳下来,卫明枝径自走上了回府的马车。
男人随后也掀帘迈进车厢,但她堵着一口气,扭头不看他。
马儿嘶鸣一声,车轮驶动,车厢帘子轻微地晃荡起来。
“闻苏。”
男人在这声响中,忽地轻声说。
卫明枝还没反应过来,只把头扭了回去:“什么?”
“闻姓,名苏。”他沉静地重复一遍,“我的名字。”
第67章 当年
这并不是一个光鲜的名字。
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
大约世上真有“命定”这种东西。
就好比, 有的人生来便浑身流淌着污脏不堪的血液,剜骨剔肉,至死为解。
年少的闻苏时常这样心想。
后来在一场大劫中遇上一个人, 他又觉得这样的宿命没什么不好,因为就像有个道人所说的那样——
“阴阳两极,有至浊即有至清。”
“浊为之浊, 清才为之清。”
“浊若不复,清亦为浊。”
关于这些话,他能想到多个比喻:譬如海棠花与遮雨生苔的屋檐、又譬如猫儿和巢穴、再譬如可口的酥糖和裹满油污的糖纸……
只是南国的那一段日子, 相比于过去十余二十年的时间, 实在是太过清澈,又太过像一场梦境。
若不早日将其牢牢地抓在手里, 那样的日子不知何时也许就飘散不见了。
所以自回北齐的一年间, 他日日筹谋、日日布局,生刺的权柄握在手里, 竟也不似过去那样排斥恶心。
那时,他曾被问过一句话——
“你当真认为她会认不出你?”
当真?
……没有答案。
又或者说, 他在期待这个答案。
因为只有对一个人至为在乎、至为熟悉, 才能在一切陌生的地方把那个人给辨认出来——即使那人与从前的样貌、声音毫无相似之处。
而这件事情, 他的“母亲”做不到,“父亲”做不到,“兄弟姊妹”亦是做不到。
尽管那时, “九公主郁郁不乐、闭门不出”的信条就被他攥在手里。
尽管他也知道,放任她弄明白他的身份, 只会让她与危险更近一步。
进退皆为一己私欲。
而放她跳出这个深渊,则更是不可能。
果然。
“你们姓闻的都是一群疯子!”
——这话小时候听起来觉得没错,现下再听, 也还是尤其正确的。
至于后来没有过深地伪装,他总是为此说服自己,“是不欲令她难过”。可他心底也很清楚,他在惧怕。
惧怕“她真的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在乎他”这一后果。
所幸这些都没有出现。
他的阴暗的、污浊的所有,终于、终于被破开裂隙,照进来了一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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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安静地驶过山脚小路,驶入京城街干,最后停在王府门前。
卫明枝被马儿的短嘶声牵引回心神,暂时放下了脑海中糟乱跳跃的思绪。她深深地望了对面端坐的男人一眼,提着裙摆慢步走下马车。
等到男人也跟着下车,她扯过他的衣袖便疾步往雪院的方向行去。
“青荇,看好门,谁也不许放进来。”
嘱咐罢,无视青荇疑惑惊讶的目光,卫明枝利落地阖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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