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丞相已于十余年前告老还乡,而他的家乡则正是在这山脚附近的县内。
她父皇即便是想给两位公主相看驸马,也很懂得就地取“材”。卫明枝暗暗笑想道。
不过她没什么太大的焦灼情绪, 毕竟她父皇没把这件事明面上托出来,也摆明了是想看看她和卫明琅自个的意思,何况再不济,她的八皇姊还比她大了一岁呢。
卫明枝埋头用膳的时候,圣上和李老已经把话头聊到李老那几个孙儿的头上了,然后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被推了出来——
“这是老臣的幺孙,名唤喻林,今年十七,才学还可入眼,去年刚中了举人。”
圣上打量着那座下起身朝他行礼的儒生,见其模样周正、举止端方,不由连连点头:“太傅这孙儿,可有你当年的几分风采呢。”
“圣上过誉,喻林不及祖父当年才学的万分之一。”座下的李喻林躬身谦道。
“哦?真是如此?”圣上手托杯盏,笑道,“那孤可得好生考较一番,喻林你看这殿外之景,给孤引首诗来如何?”
李喻林闻言转身瞧一眼殿外树影重叠的月下景致,须臾便回身作揖道:“喻林见那殿外枝上鹊飞、明月鸣蝉之景,不由想起‘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一句,若为己作,只道‘蝉鸣如瀑月如钩,鹊渡长天凉似秋’,却是要逊色许多。”
圣上悦颜展眉,连声道“好”,兴致颇高地又扫视过座下的年轻人:“喻林的诗情你们也见识到了,可有人愿意出来与他比上一比?”
卫明枝瞬间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一片安静里,她旁座的卫明琅倒是娉娉袅袅地起身上前,躬身问礼后也笑:“明琅却是万不敢与李公子比试才气的,只是方才听李公子一言,心中忽有所感而已。”
圣上悦然催促:“无妨,说来听听。”
“方听李公子形容殿外景色,明琅不才,心中最先想起的是一首‘明月见古寺,寺外登高楼。南风开长廊,夏夜凉如秋’。”
李喻林眼睛都亮了:“对对对,我方才就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原来是古寺凉风,若我二人的两首诗合在一处,倒能将此地的夏景全全表绘出来了。”
“你二人倒是聊得投机。”圣上心满意足地大手一挥,“待此宴散后,喻林不如也留在这山庄之中小住几日。小八是第一回 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二人可以多多游赏,能对几首诗也是好的。”
李喻林红着耳根应下,卫明琅亦笑着答“是”。
回席时卫明枝还与她对了一眼,她这位八皇姊眼底浮着几丝得志之色,温文地笑看她,却不与她说一句话。
卫明枝明白过来,原来方才卫明琅肯出去对诗只是想压她一头。各知心思后,她们近有几月没怎么说话,她这八皇姊怎生变得如此幼稚?
她没想分明,在宴上继续装鹌鹑,所幸平安地撑到了宴散之时。
出殿后她在回廊转角处遇上了等候的盼夏与无词。
“你们可用完膳了?”
盼夏给她拢了拢略皱的衣裳,道:“都吃过了,主子在宴上可吃饱了?可用再叫膳房做些吃的?”往常的卫明枝赴完宴回来总要再补一顿餐,因为在宴上不敢大口吃东西,所以每回都很憋屈。
但这种事情她们主仆两个私下说说没关系,叫无词听到,卫明枝就很不好意思了。
她正要轻咳一声给自己澄清几句,无词却已然低声复问道:“殿下还饿着?”
“没有,我吃饱了的!”她也不算骗人,今日她在宴上只晓得埋头苦吃,即算是小口用食也能将肚子塞个七八分饱了。
但她觉得这还不够,强调道:“我以往只是在宴上没什么胃口,所以回去才要补点东西,但我吃得不算多的。”
无词这才听出来结症所在,略微默了顷,随即眸里浮上点笑:“我知道了。而且就算殿下食量稍大些,也是因为身体康健,这是件好事情。”
卫明枝被他说得眉展眼笑。
一侧的盼夏叹了声气,提醒道:“主子,此地人多眼杂,该回了。”
卫明枝方收敛好面上的悦色,领头往自个住的厢房走去。
夜色微深,盼夏手上的灯笼照出来的光打在地上朦朦胧胧地,一旁的树木石头都被夏夜浸成了墨黑的重影。
卫明枝在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被里头溢出来的零星荧光给吸引去了心神。
“那可是萤火虫?”她指向林子里,惊喜地扭头发问。
无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颔首道:“确是。”
皇城里几乎见不着这般景致,卫明枝对这等小东西的了解还是从诗书画本上头看来的。因而她一见得荧光便再也走不动路。
“盼夏,你在林外帮我守着,若是有人来了你便唤我一声。”
见得盼夏点头应“是”,卫明枝立即兴冲冲地拉着无词往林子里奔去了,行几步还不忘回头朝被她留下放风的人许诺:“待会儿我也给你抓两只来!”
很快身后的盼夏和她手上灯笼的光便再也瞧不清楚了。
卫明枝也在这时揪着无词的袖摆停下步子,立在一片草丛跟前。萤火虫在这片草丛中尤其多,淡绿的荧光散漫在视野中,好似缀着星子的夜空,又好似放满花灯的长河。
她屏息凝神望了许久,才回神从袖中摸出一个轻薄的锦囊。把锦囊里的银票空出来,她想了想却没有亲自上前去捕萤火虫,而是把锦囊递到身侧之人的胸膛前:“喏,我要你去给我捉十只虫子来!”
无词接过她的锦囊,还问她:“十只便够了?”
卫明枝理所当然道:“你能捉十只已经很不错了。”
无词仿似有些语塞,眉目间半是无奈半是昵就地瞧她良久,方慢步上前。就算是要为她抓萤火虫,他的动作仍然是不急不缓地。
不似毛头小子一般一上前就扑腾个没完,他只是几转眼瞧中一只萤虫,待到那飞虫近身时伸手一握,便能得手。例无虚发。
那等眼力和动手速度简直不似一个未经训练的常人所能有。
卫明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好像还真是小瞧他了。他是真的不会武功吗?还是说这些事情也是他不能告诉她的东西之一?
她想不明白。
眼前的人置身于萤海之中,身姿清隽修然,就算是一身灰纱宦服也难掩他的矜容俊貌。明明看起来通身都是不好招惹、难以亲近的冷厉之相,对她却百般迁就、从无不耐。便是前世装作厌她恶她的样子,他也仍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给她荡平险碍。
卫明枝心中又软又涩,在他抓完十只萤火虫回来,递给她发亮的锦囊之时,她没有接着,而是飞快踮脚揽上他脖颈,往他唇上啄去。
话本里示爱的公子大都是这般做法,想来她如此对付他也是没错的。
无词却被她猝不及防的“袭击”给惊住,下意识便把脸微微偏过。卫明枝失了准,只亲到他的下颌,还把自己磕得不轻。
待到她呼痛出声,无词这才回了魂般扔下锦囊,扶着她的臂朝她看来。
卫明枝一手捂着嘴,眉头蹙着,神情看起来真是有些痛。
他沉声抚慰道:“殿下把手拿开,我看看。”
卫明枝却没听话地松手,而是几分懊恼地别过眼:“你做什么把头偏过去?你很嫌弃我吗?”
许是声音被捂在嘴里,听起来闷闷地。
“一时反应便如此了,我无意为之的。”无词一手握上她手腕,终是轻慢地把她的覆着唇的手给挪了开去。
卫明枝还是不看他。
他也不恼,仔细瞧过后方道:“没瞧见伤口,应当没什么大碍。”
这人还懂不懂风情?这时候难道不该是说什么“他不动让她再试一次”或者直接是“他来试”?再不然也应该是道歉认错哄哄人呀。
卫明枝想到这里,落差稍有点大,不由回头横他一眼。
无词便识趣地不吭声了。
也罢,终归是亲到了人的,虽然过程不怎么美。卫明枝宽慰地想罢,捡起地上发光的锦囊便原路返回,也不分给身后的人眼神。
候在林外的盼夏见人归来迎上前去,见得两人情状面色狐疑,眼中还带着几丝赧意:“主子,快回吧,别叫人撞见了。”
卫明枝不明所以,回头一瞧无词才发觉不对:方才夜色萤光里没瞧分明,现下被盼夏的灯笼一照她才看见,无词的耳下脸侧竟带着一抹浅红——那是被她撞的。
不用说,她的嘴也肯定是鲜红颜色。
她暗骂自己牙口好,也不敢再看人,连萤火虫都忘了给盼夏分,便垂着脑袋一路疾行回屋。
第30章 下山
在避暑山庄安顿下来的后几日, 卫明枝无所事事地把偌大的山庄都逛了一遍,还跑到山脚的古刹去上了支香。
这几日在山庄里也偶然能撞上行色匆匆的陈校尉和女教头,她还和后者攀谈过一回——
据说是不查不知道, 一查吓一跳。这南卫的内土竟也早已有了飞鱼会的踪迹,而且还不是一个州一个县的事情。
只是这等民间帮会的总舵非常隐蔽,现下只能一点点地清理他们在明面上浮出来的气焰嚣张的部下, 再借此机会顺藤摸瓜地找出总舵、铲除贼子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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