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沉寂里,灵柩前的那个人也像僵滞住了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卫明枝才听到他的声音,可是那声音喑哑得不行,像是极力禁锢住凶兽的锈铁链与石地相撞的感觉:“他们都说你在这里。”
卫明枝看到那人的手抚上了棺中自己的脸颊。
“我不相信,可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你,就只好过来了。”他喃喃着,“你真的在这里。”
他,好像很伤心?
卫明枝觉得难以置信,那个人分明还说过她惹人厌。可他现在确乎就坐在她的灵柩边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魄。
他再没有说一句话。
卫明枝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从十五岁喜欢到现在的人。他穿起官服来真是好看得不得了,好似庭前玉树、阶下芝兰,从还是宫里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太监时,他就与她所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些年她也有听闻内卫督主的赫赫凶名,譬如“刑讯剜筋抽骨”,又或是“大卫活阎王”,可她总也与眼前这人联系不起来。如今看来,怕是他所说的一切厌她烦她的话都不是真的吧?如若不然,为何她总也不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哪怕是一丝的煞气?
灵柩前的人紧紧抱着棺壁,似使尽了浑身力气,整个身子都有些轻颤。
卫明枝忽然想抱一抱他。
她往前动了动最后顿住,心想鬼魂若是触碰活人,会不会让那活人被阴气所伤?思及此她再不敢贸然动作。
她只觉得又喜又悲,喜的是她好多年的欢喜终于拨开云雾有了回音,悲的是她明白得太晚。
卫明枝陪着棺材旁的那个人坐了分外漫长的时间,坐到后来她脑子变得无比昏沉,最后眼前猛然一黑。
她昏了过去。
第2章 重返
“主子?主子醒醒,天还凉着,主子若是困了不若去小榻上歇息。”卫明枝迷糊中觉得自己的肩膀被谁拍了拍,盼夏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抬起脑袋,环顾四周,入目是她寝宫的布局。她分明已经死在元化十五年冬天的那场政变里了,可眼前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主子?”候在身后的盼夏见她心神不定,不由再度出声唤道。
卫明枝这才还魂,垂头看了眼手底下的桌案。案上尽是白纸墨迹,看起来竟然有些像许多年前她还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下学回来被罚抄的情形。
她甩甩手臂,状似无意地道:“方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竟然有戚太傅,醒来再想想还是心有余悸。”
盼夏闻言有些忍俊不禁,“定然是这回太傅罚您罚得太狠了。主子莫急,一百遍慢慢抄总能抄完的。”
原来她真的还在上书房读书。卫明枝按耐下心中惊悸,抬手揉眼,语气也含含糊糊地:“睡得有些懵,现在是元化几年了?”
盼夏立即道:“回禀主子,是元化十年。”
元化十年,那就是她十四岁那年。她竟回到了五年前!这算什么?上天恩典?
盼夏见她不言不语,不由关切地问:“主子可是还困着?去小榻上歇息吧,现在二月的天寒得很,莫要着凉了。”
“我不困,你先下去罢。”
盼夏一愣,观她似无异状,很快俯身道“是”,然后退出房门。偌大的寝宫内霎时只剩下卫明枝一个人。
卫明枝在发呆。
她把前世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尤其记得在她身死后,那个人抱着她的棺木失尽力气的情景。心中的惊悸也渐渐转移为满腔的欣喜与珍惜。
能重活一回,多好,那场死伤惨重的政乱可以趁早扼杀,而她所在意的那个人也能挽回。她知晓他的言不由衷,这一回定能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卫明枝由是整个人的心情都明朗不已,开始盘算起来——
那个人不肯接受她的最大原因莫过于他的太监身份,而这一世若是能让他不再成为太监,他们的前路必定会顺畅许多。
现今是元化十年,而在前世,她与那个小太监是在元化十一年遇见的。那时那个小太监身份低微,一瞧便是新入宫不久的模样。如果运气好,他现在还当真有可能尚未入宫。
卫明枝想到这里,急急忙忙地唤来盼夏:“快,去敬事房,给我讨一份记录宫里所有太监名字的名簿来!”
盼夏被她一通嘱咐糊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且疑惑地道:“主子,这是,发生了何事?”
卫明枝没回答她,反倒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猛地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今儿是二月什么日子?”
盼夏恭敬地回答:“回禀主子,今日是二月初二。”
宫里每年会有两批新太监入宫,第一批是在二月初五,第二批是在六月初五。而第一批入宫太监是在年前净身的,这批太监在二月初五入宫前都会居住在敬事房偏殿将养;至于六月初五入宫的那批,会在第一批太监离开敬事房偏殿后入宫净身。
也就是说,这两批都不能放过。
“那你除了讨要那份宫里所有太监的名簿外,再给我讨要一份准备三天以后放给各宫的太监名簿,还要一份准备入宫净身的名册!”卫明枝拍板决定道。
接下来她顺理成章地窝在寝宫翻了一上午的名簿。
所幸三份名簿上都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卫明枝狠狠地松口气,但她轻松不过半刻,便又想到:她所知道的,也只是那个人入宫后的名字,若是那人在入宫前还有别的名字呢?
抱着名册辗转许久,终于在把锦被给辗转到地上的时候,她从小榻上坐了起来——她决定眼见为实。
-
午时,日头正悬空中,是贵人们小憩的时辰,也是奴才们得闲用食的时辰。
敬事房却在这个时辰迎来了一位步履生风的贵人。贵人的要求也很是教人费解:她想见见敬事房偏殿里所有还在养伤的太监。
敬事房大总管哪敢忤逆这位主?当即给她传唤来所有的偏殿太监,还毕恭毕敬地候在旁侧等待吩咐。
贵人卫明枝把十几个太监一一瞧过,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没有那个人,他还没净身,更未入宫。
她语气松快地朝那大总管道声谢:“多谢公公了。三日之后送往敬事房的那批,还烦请公公在他们未净身前给本宫捎个信儿。”
“九殿下折煞老奴了,老奴定当不负嘱托。”
这大总管倒是人精,连句疑问都不曾有。卫明枝赏他两锭银子,心情明快地跨出了敬事房大门。
只是未行几步,她好巧不巧地撞上一个人。
“九妹妹,真是赶巧。”
卫明琅,她的,八皇姊。
眼下卫明琅还是豆蔻少女的年华,发髻素净可人,身上饰品鲜少,湖蓝色的裙摆上只绣着几株风雅别致的兰花,衬得她的气质愈发出尘。她还微微朝她笑着,眼眸弯起,看起来温婉端庄。
可卫明枝就想起前世在她临死之时,穿透了她胸膛的那支利箭——那是在她印象里向来不善武艺的八皇姊给她的。
后来卫明琅因为反助乱党被父皇发配边疆,临行前她在她的棺前恸哭,却不是为她这个死去的九皇妹。
“多可笑,我为江元征出生入死,做尽所有事情,甚至不惜助他谋逆,可他呢?他至死还想的是你……卫明枝,你该死!”
她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卫明琅的表情,狰狞又悲戚,简直和平日里矜持贤淑的模样相别云泥。
她也是那时才真切地明白过来,她的八皇姊,一直是恨着她的。
如今故人重见,卫明枝一时不知该作何表现,只得朝眼前这个记忆里可怜又可恨的人行了个礼,“阿姊。”
“不过几日不见,妹妹怎的就与我这般生分了?”卫明琅笑着上前将她扶起,“瞧这方向,妹妹方才可是去了敬事房?”
“借了敬事房几本名簿,方才去还的。”卫明枝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离她远两步。
从前年幼,只当她是个好姐姐,那场政变叫她看清她的真面目后,卫明枝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抱着这般天真的想法了。
卫明琅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面上的笑容却没淡,只话家常似的同她道:“近来母妃被十弟闹得头痛,这不,方才我刚从御医那讨了两贴药,正要送去华阳宫呢。”说着还给她指了指身后宫婢手上的两副药。
“阿姊真有孝心,贵妃娘娘的身子定能无恙的。”
“那就承妹妹吉言了。”
卫明枝不是很想继续聊下去,“阿姊快些去吧,莫要让贵妃娘娘等急了。”
再叙几句,卫明琅终于带着宫婢走远。
接下来几日卫明枝都安安分分地呆在粹雪斋中,倒是再未碰见过她。
其间卫明枝还跑了几趟颐和宫,去见的自是她自己的母妃。印象中母妃还是为她之死形容枯槁的模样,甫一瞧见姝色照人的母妃,卫明枝的眼眶很是酸涩。
二月初五那日大早,敬事房大总管遣人给她捎来了信,说是当天入宫的所有奴才都给她留着,预备等她一一验视过才动手净身。
卫明枝觉得这个老公公很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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