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很快又重归于了寂静。
半晌后,才响起了极低极压抑的哭声。
魏芳蕊还不如魏彤玉那般破罐破摔,心头倒能过得去。魏芳蕊心下如有千万蚂蚁啃噬一般,辗转反侧,难受时,连气都喘不上来。
她脑中已然想到了魏妙沁凤袍凤冠加身的场景,再有那容貌俊美,气势冷锐的黑袍将军,不,如今是着龙袍的新帝了。再有那新帝立在台阶上,朝魏妙沁伸出手。不多时,二人并肩而立,台阶下无数王公贵族、文武大臣纷纷跪地,口呼万岁千岁……魏芳蕊光是想一想,就已然嫉妒得要疯了。
凭什么魏妙沁便处处都得好,哪怕改朝换代,反而还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呢?
“阿嚏——”
魏妙沁蜷缩着身子,恨不得整个埋进水桶里,就这样再也别出来了。
但水很快就凉了,魏妙沁身子骨弱,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忙抬手捂住口鼻,抬头看向那扇屏风。
屏风后高大的身影动了动。
不好!
果然,就在魏妙沁刚生出不妙预感的时候,在屏风等着的荀锐,就这样大步走了过来,然后不由分说,伸手就将魏妙沁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他另一只手同时去扯架子上隔着的毯子,将魏妙沁一裹,就裹在了里头。
荀锐喉头一动,恨不能就这样将她压在身下。
偏手一抬,正碰到她湿透了的头发。
“半炷香了,妙妙这沐浴,洗得久了些。下回不得如此,恐怕着凉。”荀锐沉声说道,同时抬手用帕子揉动起魏妙沁湿了的头发。
魏妙沁又紧张了起来,四肢都绷住了,脚趾头都蜷起来了。
她心道,若是不这样,怎么拖延得了时辰?
所幸荀锐这会儿倒是逐渐冷静下来了,不再像先前那样,盯着她,便跟盯着一盘菜似的,随时要将她吃下去。
他抱着魏妙沁走了出去,宫人们头也不敢抬,目不斜视地进去收拾起了浴桶衣物等等。
荀锐便抱着魏妙沁在帘帐后的贵妃榻上落了座。
案上已经摆好了茶水点心,都是魏妙沁喜好之物。
荀锐低声道:“你先用些吃食,我给你擦擦头发。”
正收拾了衣物出来的宫人,恰好听见这句话,登时手一抖,险些落下一条衣带。那宫人忙将头埋得更低,匆匆就出去了。
等退出去了,那宫人才喘了口气。心道,新帝待郡主,不不,新帝待皇后,果然是不同的。原来那般凶戾的皇上,也会用这样平和亲近的口吻说话。
荀锐说要给魏妙沁擦头发,便当真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给她擦起了头发。
魏妙沁的头发长,还有些厚重,一打湿过后,擦干起来便比较麻烦。她过去都是叫从婉和香彤一起擦,有时还会靠在孟氏的膝头,等着孟氏给她擦。等擦得差不多了,魏妙沁便披散着头发在院子里走上几圈儿,自然就干透了。
荀锐大抵是没有过相似经验的,他抓着布揉擦,这一擦便是好久,都没能擦干。
初时魏妙沁还当他要动手动脚。
偏他这时候却又突然安分下来,没了别的动作。
一时间,魏妙沁都有些看不大明白他了。
四周安静,只有他不轻不重的动作,魏妙沁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渐渐松缓,慢慢竟然生出了点困意。
荀锐的确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
上辈子他倒是肖想过了无数回,自个儿还在脑子里演练过了场景。可真正上手,还是再此时。
他的一双手,提过大刀,拉过弯弓,牵过马。
却不曾做过这样的事。
他笨拙地给魏妙沁擦着头发,换了好几块帕子。
瞧着堪堪就要擦干了,却不小心拽了几根头发丝下来。
荀锐浑身一紧,顿时不敢动作。他小心地低头去看魏妙沁,才发觉魏妙沁半点反应也没有。
她睡着了。
荀锐勾住了那几根头发,他定定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心念一动,抬手从自己的头上拔了几根下来,与那几根一块儿缠住,挽了个结,再挽个结,挽得紧紧的。
荀锐用毯子将魏妙沁裹得更紧,这才出声道:“来人。”
甘华忙不迭地躬着腰进来了,头也不抬,只恭敬又殷切地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取个匣子来。”
甘华应声,扭头就去了。他取了个装东珠的匣子来,那匣子外头印着缠枝莲,上又镶翡翠玉石,可以说匣子比里头原先装的珠子还要贵重几分。
甘华将匣子呈上,便见荀锐接过去,打开匣子,往里头明黄的绸子上,铺了几根……头发丝?
甘华反应飞快,忙道:“皇上与娘娘永结同心。”
荀锐摩挲了一下盒子,这才合上。
他扫了一眼甘华,顿了顿,道:“赏。”
甘华大大松了口气,心说,倒也并不难。
说到底与从前还是一样的嘛,只管从元檀郡主,如今的皇后娘娘身上下手,那便能伺候好皇上了。
荀锐不再看他,只低头,手指轻轻穿插过魏妙沁的发丝,似是在摸她里头的头发干了没有,但又似是带着别样意味的动作。
甘华只匆匆瞥见一点,便不敢再多看。
殿内红烛噼啪。
荀锐刹那间便觉得,就这样也是极好的。
只要她不抵触反抗甚至是憎恶他,那便是极好的。
……
大臣们依次返回家中。
帝后大婚的消息自然也就传遍了京城,更有天使向各地奔去,传递喜讯。
京中飞快地张灯结彩起来,酒楼铺子更是发起了糖饼,俨然一副普天同庆的模样。
赵玉菁自然也知道了。
她听得消息的时候,脸色大变,打碎了手里捧着的玉簪。
赵夫人见状,正要斥责她,赵玉菁却顾不上什么玉簪了,她惊恐地道:“新帝登基,难道不应当先选秀,广充后宫吗?女儿,女儿将来不是要做秀女送进宫去的吗?怎么还未大选,便立后大婚了?”
赵夫人不知她反应为何如此强烈,只道:“今上与先前那位大不相同。”
独断专横。
偏无一人敢有怨言。
第五十一章 红了
魏妙沁是被热醒的。跟有无数个沉甸甸的暖手炉子, 悉数挂在身上似的。
她低低地喘了下气,睁开眼。
她的视线被挡去了大半——
难怪她会热得难受。
荀锐牢牢将她箍在了怀里,他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他便如同个火炉子一样,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意,将魏妙沁裹得分毫不露。
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抱着她擦头发的时候?
魏妙沁挣扎了一下,倒是没感觉到头发有湿意,只是她又惊又热的, 出了一身的汗。
她素来爱干净得紧, 见挣扎一番无果,便郁郁地放弃了。
倒也怪。
像荀锐这般人, 不应当极为敏感么?该她刚一挣扎的时候, 他便惊醒过来才是啊!
魏妙沁越想越气, 她这几日便没一日好过的,他将她当做抱枕似的,垫在胸口, 倒是睡得香得厉害!
“荀锐。”她忍不住出声。
压着她的男人一动不动。
挨得这样近, 纵使魏妙沁不愿意,倒也被迫将他的模样一点一点都收入眼底了。
他双眼紧紧阖着, 哪怕是睡着了,眉眼并不因此而显得柔和。他比大魏人更要深邃的五官,也显得更要冷厉非常,眉梢眼角仿佛都附着着锋芒。
他是一个睡起觉,都还是叫人觉得怕的人。
魏妙沁的目光挪了挪,骤然瞥见了他眼下的青黑。
这人也会累?
想到这里,魏妙沁又觉得自己糊涂了。荀锐是人,又不是精怪恶鬼, 自然也会累的。
他是生得极好的,哪怕生得一脸凶戾,也是抹不去俊美的。
若这人不是趁虚而入强娶了她,她兴许是要谢他的……兴许会更多地记得他的好……
“……娘娘。”
一旁骤然传来了甘华的声音。
魏妙沁对甘华的声音可熟悉得要命,乍然听见他的声音,仿佛建康帝还在身边一样,魏妙沁吓了一跳,背上都窜过了一阵寒意。
她艰难地转了下头。
那床榻边上的帘帐已经被宫人卷起来了,他们手上动作做来小心翼翼,连甘华脸上的笑也都是谄媚又小心。
被甘华这样一叫,那点不愉快的记忆便登时又回了笼,叫魏妙沁好好回忆了昨日她如何稀里糊涂被赶鸭子上架的……
魏妙沁紧抿了下唇,不自觉地蜷了蜷身子,借这样的动作来缓解自己的不安和窘迫。
就在她动作的时候,荀锐的双臂也跟着环得更紧了,力道之大,扼得魏妙沁的肩还有点疼。不过倒是很好地缓解了魏妙沁的窘迫。
她将目光又落到荀锐身上。
这人还是紧闭着双眼,刚才使劲儿的动作都跟出自本能一般。
魏妙沁皱了下眉,问:“何事?”
甘华见她终于搭理自己了,可算松了口气。
他昨个儿可是一夜都没睡好呢。
虽说建康帝与太后从前怀的不是什么好心思,可元檀郡主从前的地位不假,也算是打小千娇百宠长大的,气性总是高的。昨个儿被绑上了龙床,他还真怕大半夜的见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