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读书的目的就是当官,所以每一个读书人都被寄予厚望,乡下人犹甚。
供养一个书生不易,一大家子就指望他能改换门庭,跟着鸡犬升天。
所以压力颇大。
若不是有祁千尘时时唤上一声自己的闺名,宁弯弯怕是都要忘记自己到底叫啥了。
纠结的瞧着地上已经清黄不分的那个破鸡蛋,宁弯弯还是对这个少年露出个灿烂的笑脸。
“千尘哥哥你怎么这会子还在家呢?我哥都走了半个时辰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祁千尘的脸色顿时爆红,结结巴巴的道:“没有,没有,老师昨天给我和匪月兄压了今年童子试的考题,我昨晚……昨晚睡得迟了,误了时辰。”
嗯?宁弯弯一怔,这事她可没听她哥提,瞧着他房里昨晚熄灯的时辰也没比往日晚。
果然神童是跟平常人不一样的。
祁千尘说罢又忙慌慌的道:“那我这就去私塾了!”
说罢也不等宁弯弯回答就急急的出了门。
没几步却是又折身回来,望着地上的鸡蛋问道:“子姒妹妹,你可是有事?”
“这不是月底了嘛,我是来给里正爷爷送礼的!”宁弯弯说的十分郑重。
说罢低头又瞧瞧那个鸡蛋,语气就有些外强中干。
“这是刚下的,还热乎呢!”
祁千尘疑惑的瞄了宁弯弯一眼,不大明白为什么月底就要送礼,不过宁弯弯的思维向来都不是他能理解的,也没有纠结。
略一想,又回了自家院子。
片刻,一阵风似的出来,把一个篮子塞给了宁弯弯。
“拿着,进去吧,我爷爷在后院跟你们宁氏的族长说话呢!”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宁弯弯低头瞧着那半篮子的鸡蛋。
拿人自己家的鸡蛋去给人家送礼?
嗯,有才!比她强!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宁家的族长叫宁长生,就是原先宁家这个庄子上的庄头。
据说在几代人前宁长生的祖宗跟宁弯弯家的祖宗血脉还挺近。
后来宁弯弯的祖宗发迹回老家置办了这个庄子,就一直交由他们这一支打理。
据宁怀运说就是自家祖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剩下些不远不近的亲戚留在老家给个事做,算是照拂。
打宁弯弯一家搬来后,宁长生也就脱离出去,正赶上原先的族长病死,他在宁家一族里也算是有威信的,就被选上了。
里正家里是三间亮堂的大瓦房,东西各有几间厢房,在宁家村也算是殷实人家。
里正家里人口不少,但不知道是不是都下地干活去了,院子里并没有人,倒是厢房里有淅淅索索的打扫声。
后院的菜地已经翻好,老槐树下栓着头老黄牛,里正拿着一把快有他高的大竹扫帚在老黄牛身上卖力的扫着。
乡下人眼里耕牛地位高,照顾的十分精细。
牲口皮厚,又爱生寄生虫,这样扫一扫会觉得十分痛快。
宁长生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按辈分,宁弯弯该叫他一声四伯。
就见他不耐烦的在里正身边转悠:“我说祁叔,我这都说半天了您倒是吱个声啊!”
里正还是没理他,一边扫还一边絮叨快要开始春耕了,叫老伙计卖力干活别偷懒。
老黄牛享受的眯着眼,身上的毛都被扫成一条一条的。
也不知道嘴里是有东西,还是单纯的磨牙,不停的咀嚼着,白色的泡沫就顺着嘴角缓缓往下流。
等扫累了,里正把扫帚靠墙放好,从腰间取下自己的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两下,装了些烟叶,又从怀里掏出两块火石,擦出些火星点了火,抽了两口扭头朝屋里喊了一嗓子。
“老三媳妇,六郎去私塾了没?”
六郎就是祁千尘,他在家行六。
屋里马上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走了,爹!”
第24章 凭什么?
他这一扭头自然也就瞧见了宁弯弯,不由瞪眼:“你挎着我家装鸡蛋的篮子干啥?你给我放下!”
那眼神明晃晃的在说你别想再祸害我家东西!
呃……
宁弯弯有些没眼看,忽然就不觉得祁千尘聪明了,这孩子智商可能还有点问题!
瞧瞧旁边鸭圈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屁股太自卑而没出门觅食的芦花大公鸡,宁弯弯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诚信,就老老实实的把篮子给放到了门边。
“里正爷爷瞧给你紧张的,我特地从我家鸡窝里掏了俩刚下的蛋来看你,这不刚给你放篮子里嘛,你以为我要干嘛?我又不是老母鸡,贪你几个蛋孵一窝鸡仔出来养!”
宁弯弯笑的甜腻腻的,撒谎从来不打草稿。
“哼!”里正冷哼一声,胡子一翘一翘的:“信你个鬼!”
宁长生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抬了抬下巴,就开始教训宁弯弯。
“弯弯呀,我听说前几天又有庄户去你家闹事了?”
他顿了一下,却也不等宁弯弯说什么就接着道:“这一天天的都不消停,底下人这么闹腾像个什么话,传出去这十里八乡的人还以为咱村的人都是这么不懂礼数,不知尊卑呢!想当年我管着这个庄子的时候这些个庄户可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
“我也是奇怪呢!”宁弯弯笑眯眯的走过去:“四伯总是说当年把庄子管理的多好多好,我小,不懂事,但我琢磨着这庄子上要都是庄户比土地还多,那不是庄子的主人脑子有毛病,就是庄头的智商有毛病,总不能有人黑心肝的在里面搞什么猫腻,四伯您说是不是?”
宁长生的脸顿时就黑的跟锅底一个颜色了。
“谁智商有毛病?谁黑心肝了?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你爹平时就这么教你的?我哪天见了他得好好问问!背后说人算个什么东西,有本事叫他当面来问我!”
宁弯弯惊恐的捂住了嘴,但还是瓮声瓮气的道:“都说童言无忌,四伯您一把年纪怎么还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
宁长生这下不好说什么了,正准备偃旗息鼓。
谁料宁弯弯还有下半句:“小孩子的话都当真,莫不是您老真心里有鬼?”
她说着还好奇的瞪大了眼睛,满满的八卦欲。
气的宁长生拂袖:“谁心里有鬼!”
“咳咳咳……”里正适时的咳嗽了几声。
叫宁弯弯:“丫头啊,听说你爹这两天一直带着人在山上转悠,说是要弄个什么石碾,说那玩意磨面可省力了?”
宁弯弯蹲到里正面前,一老一小面对面,她双手捧着脸对里正笑。
“是的呀,关键还能套上骡子拉磨,那可是全手动到半自动质的飞跃,我想出来的,厉害不?”
一双笑盈盈的眼眸里写着仨字,快夸我!
“哼!”里正不懂什么全手动半自动,但明白能用牲口拉磨和人拉磨的区别。
笑眯眯的哼了一声,点点头:“等做好了我瞅瞅,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使,我回头叫上村里的老少爷们也整一个去!”
“等什么回头呀!”宁长生兴奋的接话。
然后对着宁弯弯一副命令的口吻道:“弯弯呀,回去告诉你爹,就说我说的,咱这村里大半都姓宁,都是一家人,有好事不能吃独食,那石碾弄出来就放村口,大家一起用,放心,大家伙都承你爹的情!”
宁弯弯眨眨眼。
“凭什么?”
请石匠不花钱的?不费人费工夫的?
“就凭乡里乡亲!就凭这村里大半的人家都是一老祖宗!是一家子!”
宁长生说的义正言辞。
“这样啊!”宁弯弯点点头,深以为然。
“那四伯你怎么不把你家老黄牛栓村口让大家伙谁用谁牵走呢?你家铜钱怎么不挂出来谁用谁拿走呢?咱可都是一家子!”
“你……”
宁长生又黑了脸:“这能比吗?那石头做的又用不坏!”
“那房子也是石头做的,住不坏,大家怎么不都敞开门让人随便住呢?”
宁长生:“……”
半晌,他才气恼的道:“我跟你一个小孩子扯什么皮,我这就找你爹说去!”
转头又问里正:“祁叔,你去不去?我来前跟好几户都通过气了,大家伙都是这么个意思,咱村老少爷们可都看着你呢?”
原来宁长生来找里正就是为这事。
里正压根没理他,吧嗒吧嗒的抽着他的旱烟。
宁长生就气呼呼的走了。
宁弯弯抄着手过去跟里正并排蹲到墙根。
拿肩头撞了撞里正,哥俩好似得。
“爷,你会盘炕不?”
里正斜了她一眼:“没大没小!”
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锅子磕了磕,把烟袋缠好,才慢斯条理的问:“这都开春了,盘炕做什么?”
宁弯弯就把想育红薯苗的事跟他说了。
顺便跟他讲了讲红薯是个啥子东西,省的他问,还得在费口舌。
“你这娃娃,祸害人,祸害牲口不算,还准备祸害地去了?”
里正没听过红薯这东西,也不信有庄稼可以亩产几千斤,就拿着烟袋锅敲宁弯弯脑袋。
宁弯弯的脑袋被敲一下就缩一下,最后都快缩到胸腔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