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明面上看,陈恪那倒霉蛋的考试经验就比他多了不少。毕竟,这货会挂科,这点沈钰还是比不了的。
说到陈恪,那家伙心态倒是不错,越挫越勇,原本身上那股让人有点反感的锐气消失不见,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了不少,愈发有股谦谦君子的味道。
某些时刻,挂科经验多也不是坏事。比如这会儿,陈恪就熟门熟路地带着他去往镇上的一个廪生家。
本朝规定,但凡参加县试者,需有一个廪生做保才可。廪生可不是轻易能考上的,乃是院试中成绩最好的那几个,虽然也是秀才,但每月有朝廷发放的米粮,日子比一般秀才过得好得多。
整个莲池镇也就两个廪生,除却朝廷发的米粮外,这两个廪生最大的收入来源便是为童生做保的谢礼。
这会儿的科举制度类似明清,想要获得秀才功名,须得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三道大关,通过前两道考试者称童生,过了院试才是秀才。
参考的人多,考中的却极少。去年,整个新安县参加考试的学子有好几百人,最终考中秀才的,不过三十余人。这录取率,委实让人有点心塞。
沈钰的目标定得还高一点,想考中廪生。廪生每月能有六斗米,一斗差不多12斤,一个月算下来便有七十多斤米,勉强也能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虽然这些年家里日子已经松快了不少,沈钰却还是觉得家人太累,想尽可能地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沈钰同陈恪并肩而行,脑海中已是思绪万千。陈恪还以为沈钰心下紧张,不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放心,何夫子性格温和,不轻易为难人。我们身份又无错处,只要把谢礼给了他,他自然会为我们做保。”
沈钰骤然回神,又听陈恪继续说道:“何夫子也收了不少学生,有几位师兄很是热情,当初我第一次上门求何夫子做保时,几位师兄还特地指点了我一番,委实心善。这次也能同他们见见,一同再赴考场。”
沈钰脸上的表情诡异了一瞬,挑眉道:“他们也没考中?”
这个“也”字,确实有点扎心。
陈恪哽了哽,小声道:“想来他们是被家中琐事耽搁了,久试不中,滋味委实不好受。待会儿你见了两位师兄,可莫要再说这等诛心之语。”
沈钰更诧异了:“听师兄话中之意,这两位师兄年纪也不小了吧?这落第次数……是不是有点多啊?”
陈恪轻咳一声,抬头望天:“你当秀才是地里的大白菜呢,多挖几锄头就能抱回家?多少人一辈子都考不中一个秀才,我前几次赴考,其中也不缺须发皆白的老人。科举一途,说得简单,真正进了考场,才知有多艰辛。”
沈钰点头受教,陈恪却心头一梗,想到这位师弟那逆天的天赋,全方位碾压自己的心酸往事,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当然,以你的天分,想来不用受这等煎熬。”
这位可是能面不改色地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完美完成试卷的狠角色。有一回陈秀才别出心裁,在模拟考的时候还弄了场小火灾,陈恪差点吓晕过去扭头就跑,沈钰倒是老神在在,淡定地将写好的试卷揣进怀里再跑路,顺道灭了火。
两相对比,陈恪完败,总觉得沈钰的心态实在太稳,碰上任何突发状况都能从容不迫的解决。再看看自己,一进考场就崩心态,说多了都是泪。
想到这里,正在向沈钰诉说县试有多难的陈恪顿时闭嘴。
学渣的烦恼,学神永远不会懂。多么痛的领悟!
沈钰怎么都想不到陈恪已经抛却了高冷做派转头奔向了戏精大道,内心戏足得一个人就能唱一出苦情戏来。
这会儿沈钰更感兴趣的是何夫子,还有陈恪嘴里那两个比较照顾他的师兄。
说来也巧,两人一进何夫子的家门,就碰上了陈恪所说的两位师兄。
沈钰见两人脸上明显的岁月痕迹,还有身上那股郁郁不得志的暮气,忍不住挑了挑眉。
第23章 倒霉
沈钰偏头看向陈恪,含笑问:“这便是你提起过的两位师兄?”
陈恪点头,大步上前为沈钰介绍:“这是赵仁赵师兄,那位是孙昌孙师兄。两位师兄心地仁善,这几年助我良多。”
沈钰面带微笑,一一同两人见礼,感受到赵仁审视的目光,沈钰嘴边的笑意略淡,不避不退,抬头对上了赵仁的双眼。
赵仁一愣,倏地收回眼神,抿唇不语。倒是他身边的孙昌含笑点头,连连称赞:“令尊真是有大才,教出来的学生竟都是青年才俊。我本以为你已是难得的俊彦英才,不成想这位师弟,气度高华,目若点墨,想来文才亦是丝毫不逊于你半分。”
沈钰扯唇一笑:“不敢当师兄如此盛赞。”
陈恪却重重点头,语气中已然带了点炫耀:“我这师弟,可是有名的神童,还曾得过梁县令的赞誉。”
这话一出,赵孙二人皆变了脸色,屋内亦传来一声温和的询问:“曾得过梁县令的夸赞?你可是得祖宗庇佑传授劁猪之法的沈钰?”
沈钰不成想自己的名声已经传到了镇上读书人的耳朵里,微微低头以示尊敬,朗声道:“正是学生。”
“进来吧。”
沈钰轻笑,抬足踏进屋内,一举一动,极是自信洒脱,看得身后赵孙二人目光微闪,停下了离去的脚步,决定等沈钰二人出来后再细谈一番。
屋内香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闻着很是清雅,沈钰已然判断出这位何夫子是爱好风雅之人,眉间更添几分少年人的肆意风流之气。
果不其然,须发皆白的何夫子见了沈钰登时目光大亮,捻须笑道:“果然是少年俊彦,有林下之风。你先前所为,无愧大义。今朝下场,不知有几分把握?”
沈钰眉眼含笑:“小子不敢妄言,一切要等放榜后才知晓。”
何夫子碰了一个软钉子也不恼,又多考了沈钰几个问题,见他言之有物谈吐不俗,心内更是起了几分爱才之心,看向沈钰的目光更为温和:“原是胸有成竹才来下场,是我轻视你了。你的义举,我等尽知,为你做保,倒是一桩美事。”
说罢,何夫子见陈恪一脸恭敬的模样,忍不住还开了个玩笑,指着陈恪,一本正经地看着沈钰道:“只要你不及他倒霉,县试已是稳过,一鼓作气中秀才,也不是什么难事。”
无辜躺枪的陈恪觉得自己巨冤,他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一个个地都来扎他的心窝子?还能不能给倒霉蛋一丢丢同情心了?
沈钰眼中的笑意更浓,长长一揖谢过何夫子,拍了拍还在受伤中的陈恪,缓缓出了门。
让沈钰意外的是,赵仁和孙昌两人竟然还没走。刚才碰面的时候,他们明显是打算离开院子的,怎么还特地等在这里?
正思忖着,赵孙二人已经迎了上来,仔细看了沈钰一眼,这才笑道:“想来夫子已是答应了为你们作保了?”
沈钰点头,就见孙昌接着问:“有夫子作保,你们便不用担心保人之事。现如今,赶紧回乡去填写自己的履历表,填好后一并交由礼房,这才算好。到时候,咱们必得喝上一回庆祝这回县试顺利通过!”
却不妨赵仁忽而冷哼一声,鬓边的白发泛着冷冽的光泽,仿若赵仁如今浮冰一般的脸色,看着沈钰目露不善:“还未弱冠喝什么酒?”
见孙昌又打算打圆场,赵仁忽而冷嗤一声,讥讽道:“你可别再装好人了,有这心思,不如回去多背几本书,免得这回又落了榜!”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孙昌也恼了:“师兄好没道理,竟是要将中不了秀才的怒火发在我头上吗?论及落榜次数,我哪能比得上师兄?便是加上陈师弟,也不及师兄远矣!”
沈钰心说这两人到底咋回事,刚刚还亲得跟亲兄弟似的,转眼就翻脸,互相扎心毫不手软,这是唱的哪出啊?
正疑惑呢,沈钰就听见孙昌笑道:“两位师弟,赵师兄心里不痛快,说话难听了点,你们可别见怪。”
沈钰二人自是摇头,却听赵仁讥笑一声:“我是心有郁气愤世嫉俗,也比你强。得了别人的好,就得谢别人的恩。不然就是猪狗不如!”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孙昌脸都气白了,正要反击,就见赵仁已经转身大步离开,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沈钰几人。
沈钰不由挑了挑眉,扭头再看孙昌,发现他脸上已是怒火升腾,强压着愤怒勉强对沈钰二人一笑:“师兄这脾气……唉!”
陈恪心有戚戚,苦着脸接了一句:“赵师兄这性子愈发古怪了。”
孙昌脸色同样苦闷:“想来是碰上什么不如意的事,拿我撒气了。”
沈钰不置可否,看着赵仁离去的方向,眼中一片深沉。
孙昌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笑道:“我们几人本就是一道,今日不好留你,改天一定请你们喝酒。”
沈钰微微颔首,客套地同孙昌道别。回家路上,沈钰突然问陈恪:“你第一次去何夫子家,也碰上了这两位师兄?”
“是啊,两位师兄都很和善,赵师兄也是嘴硬心软,提点了我不少需要注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