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之所以选择先收服军队, 敲山震虎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沈钰在来的时候就打听清楚了, 青州海贼之患已成毒瘤, 前三任刺史也是为此丢了颜面。沈钰要想在青州站稳脚跟,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除了要把军队抓在手里外,还得解决了海贼才行。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实际上, 海贼在海上到处打劫行商,装备比朝廷的正规军也不差什么,又因为每回都是他们主攻,用的还是游击战术,俞成他们哪怕是恨海贼恨得要死, 也奈何不了他们什么。
沈钰对这帮海贼还挺感兴趣,朝廷有海禁,出海的人基本没有,这帮家伙常年在海上瓢,据说还和琉球等国家通过商,商业眼光还挺不错的。又听说这帮海贼有组织有纪律,就跟只刺猬似的,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也不知道那个海贼头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道题俞成会答,一听沈钰的疑惑,俞成便压低了声音,叹了口气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帮海贼的头子,姓徐名杰,本来是我们青州人,据父老邻居们说,人挺本分。”
沈钰诧异地扬了扬眉,偏头看着俞成,虽然没开口,眼神却透露出一个意思:他都跑去当海贼了,还说他本分,你怕不是在逗我?
俞成苦笑,低头抹了一把脸,粗着嗓子解释:“事情就是这么让人想骂娘,徐杰当初在老家是出了名的憨厚老实,结果那地方的县令不做人,尽干些畜生事,为了美色强夺了徐杰姐姐的身子,又打死了前来替女儿讨公道的父母,徐杰的妻子受到惊吓,带着年幼的孩子不知所踪,据说也丢了性命。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徐杰一怒之下杀了衙役,又凭借一腔孤勇冲进县衙宰了县令,自此流落海上,让人唏嘘。几年下来,竟然让他混成了海贼头子,真是世事难料。”
沈钰听着俞成这话,眼神闪了闪,沉吟道:“这倒是官逼民反了。让人去打听打听徐杰妻儿的下落,要是能找到,就领回来。”
“大人……波及妻儿,不至于吧?”俞成抹了一把脸,“更何况,徐杰的妻儿,现在到底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先查着。”沈钰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想明白俞成刚才那个眼神的意思后,沈钰又忍不住摸摸鼻子,疑惑地瞅了俞成一眼:“俞大人你想什么呢?我又不会拿他的妻儿威胁他。这世道,孤儿寡母的生活不容易,找着他们了,总不至于让他们饿死。”
俞成动了动嘴唇,却没再开口,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与此同时,沈钰还收到了两位邻居的友好交流信件,信上对他这个新邻居表示热烈欢迎。永王热情邀他去王府做客,还想和他展示一下孝顺的儿孙。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你要是敢来我封地我一定揍你的中二气息。
想到自己和永王府那些乱七八糟的牵扯,再想想永王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奇葩性子,沈钰就觉得头大,生怕这位大佬一个心血来潮就给他搞点事情。
相比起来,齐王的信就温和多了,嘘寒问暖简直比亲人还体贴。然而沈钰想到傅卿珩说过的,这位慈眉善目的齐王才是这次权利更迭的幕后黑手,沈钰的心情便格外复杂。
眼瞅着新帝都登基开始和大臣博弈了,齐王这个背地里搞事情的最大功臣竟然半分好处都没有,他到底图什么呢?
到底图什么呢?晋州齐王府,想到儿子对自己的质问,齐王冷淡地扯了扯嘴角,反手将一整罐鱼食倒进池子里,不多时,水面上就浮上几条翻着肚子的锦鲤。齐王冷眼看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贯笑呵呵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酷。
齐王府发生的事情,沈钰目前无从得知。让他高兴的是,徐杰妻儿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
俞成悄悄抬头看了新上司一眼,拿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试探地问一句:“大人,徐杰的妻儿已经找到,再过几日便押解回青州,不知应将他们安置在哪里?”
沈钰皱眉:“谁说我要抓他们了,押解他们干嘛?”
俞成不解:“以前的几位大人都想这么干啊。”
昏官害得人家家破人亡,朝廷还想拿人家仅剩的亲人威胁他。换位思考一下,沈钰觉得自己要是徐杰,怕是扯根旗造反的心都有了。
沈钰多有良心一人啊,能继续往人家心口捅刀子吗?于是,沈钰特别正气凌然地教育俞成:“当年的事,徐杰也算是受害者。我还不至于下作到干出拿无辜孩子的性命威胁别人的地步。既然有他妻儿的下落,我们借此机会跟徐杰谈谈,看看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让他主动自首。”
“那没可能,听说,徐杰现在本事不小,在琉球岛上,国王都没他地位高。他能放弃到手的富贵荣华,回来送死?”俞成觉得他这个新任上司,脑子有点不大好使。还是状元呢,难道不知道妻子孩子什么时候都能有,命只有一条这个道理?
沈钰却笑着反问:“谁说他降服就是送死了?这是个人才,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那还不如干脆免了他的罪得了。”
“你长得不好,想得倒挺美。”
俞成:……聊天就聊天,做什么就开始搞人身攻击?
给徐杰的信仿若石沉大海,沈钰也不恼,接连写了三个月的招安信,每一封都是自己亲笔写,绝对真诚可靠。在写信期间,顺带还解决了几个不老实的家伙,青州官场风气为之一肃。
第四个月,临近过年,沈钰终于收到了徐杰的回应。
第136章 招降
徐杰信中措词并不怎么客气,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你敢搞什么幺蛾子老子就弄死你”的草莽匪气。沈钰还没什么反应呢,俞成就炸了:“好大口气!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看咱们青州军不打着他满地找牙!”
沈钰斜睨他一眼:“你就说大话吧。徐杰定琉球,手中的兵马将近五万, 又常常与其他海贼开战,兵卒俱是久经战场之辈, 战力可并不比我们弱。”
俞成嘿嘿一笑:“那不是想着替您出口气嘛, 这家伙也太嚣张了些!”
沈钰轻笑摇头,随手将书信放在案几上,思忖片刻才开口道:“我观徐杰信中虽多有不敬之语, 但口气已有所松动。待我再写几封信,想必他的态度会更加软化。无论如何,他也是青州人, 漂泊海上十余年,哪有不思乡之理?若我能保他家人及他自己的性命, 以他的性子,未必不会有主动归顺的那一天。”
俞成低头不语,半晌才迟疑地看向沈钰, 试探地问道:“大人此话当真?”
沈钰挑眉笑道:“我为何要骗你?”
俞成心头一跳, 镇定回道:“下官只是怕大人一番好心却无法有个好结果, 陛下未必会容忍徐杰苟活于世。”
沈钰嘴角微微上扬,却又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看着俞成的眼睛反问道:“只要徐杰还有用,为何不能留他一命?我虽人微言轻, 但朝中还有眼光长远之栋梁,保下一个徐杰,想来并非难事。”
俞成不解沈钰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也知他前面多有失言,不敢再多嘴,忍下了满腹疑问退了出去。
沈钰看着俞成离开的背影,眼光又瞟过书案上的信件,倏而一笑,只觉得俞成傻得可爱。
转瞬已到了年关,这是沈钰头一回孤身在外过年。看着整个青州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沈钰心中对家人的思念亦愈发强烈。虽然收到了陆芜寄来的丰厚年礼和家书,到底少了几分热闹喜庆。
好在这时,俞成给沈钰送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已经找到徐杰的妻儿,并将他们带回了青州。
徐杰当年杀县令之时,其独子不过垂髫小儿,如今十二年过去,此子已快到弱冠之年,生得倒是不赖,面目白净,斯文有礼,眉眼间还带着些许天真之气,瞧着不大像是受过大苦头的样子。徐杰之妻亦是气度过人,目光坚毅,想来应是心智坚硬之辈。沈钰心下暗赞一声,这样的娘,才能在混乱之中把儿子养得这般好。徐杰若是见了他们母子,想来心头的戾气也能散去不少。
徐杰妻儿找到了,沈钰便又多了与徐杰谈判的筹码和底气。徐杰对此很是恼怒,写信怒问沈钰:“我等匪类,尚知罪不及妻儿。今日,沈大人却要杀害无辜吗?”
沈钰回曰:“我派人找回你的妻儿,并非想以此胁迫于你,而是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如今你的妻儿皆被妥善安置,我也并未亏待他们。你们一家三口分离十余年,就不想团聚吗?我只想和你面谈一次,届时将带着你的妻儿同去,让你们一家团圆,并无加害你们之意。如果你不信我,面谈的地点,便由你来定。”
对于沈钰这封信,徐杰只回简短回复:“正月十六,你独自出城至海边,不许带一兵一卒,我在船上等你,你敢来吗?”
沈钰的回答更简洁:“可。”
俞成知道这事儿后,脸色都变了,连忙阻拦沈钰:“大人万万不可,此事太过凶险,万一徐杰心怀不轨,大人便有性命之忧啊!”
沈钰摇头,笃定笑道:“放心吧,他不会对我下杀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