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更茫然了……怎么一会儿一个话题,她都跟不上了。
陆千户正好从外边进来,身上还穿着官服,听见陆宁通说的最后一句话,压着急切故作淡定地问道:“你心仪哪家姑娘?就你这个混样子,你先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得上人家,若配不上,我和你娘去提亲的时候,被人家赶出来就丢人了。”
陆宁通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是有些配不上……不过我努努力吧。”
陆夫人听出些不对劲,她心神都慌了,揪着陆宁通的耳朵问:“你成天在军营里训练,和简氏有什么干系?陆宁通,我告诉你,你真要敢做了为人不齿的事,我第一个不饶你!”
陆宁通从椅子上站起来,竖指对天,一本正经道:“我对天发誓,绝对不曾污过简氏清名。”
陆夫人刚刚放下心,陆宁通又说:“但是简氏既与闵恩衍和离,日后嫁娶,自不相干。娘,这回我总可以爱慕简氏了吧!”
陆夫人差点就昏厥了。
陆千户板着一张脸训陆宁通:“你这混账,胡沁什么玩意,简氏是从承平伯府和离出来的妇人,小伯爷平常又和你亲密无间,你们二人亲似兄弟,你想干什么?你想让天下人都耻笑你,耻笑陆家?”
陆夫人头一次对陆宁通大吼:“你还敢说你没‘欺负’简氏?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
夫妻二人头一回在管教儿子的事情上使用了同样的手段。
陆宁通挨了好一顿揍。
陆宁通委屈得抱着脑袋哀嚎,简氏与闵恩衍互换身子,这是菩萨都想不到的事,他以这种方式认识简氏、仰慕简氏,与简氏成为知交,这能怪他吗?!
陆宁通脸上挂了点彩,陆夫人于心不忍,才制止了陆千户。
陆家夫妻二人撒了气,严肃地同陆宁通说:“朋友妻不可欺,何况简氏还……还曾经是诰命夫人,不管你与简氏从前怎么样,今后不许你跟她有任何私交!”
陆宁通揉了揉发红的颧骨,撇嘴道:“说到底,你们就是不信我。若我告诉你们,从我第一次过月考开始,便是简氏的功劳,时至今日,我能在营里平步青云,也都是简氏帮的我,你们可还阻止我心仪简氏?”
陆千户与陆夫人面面相觑,陆宁通怕不是病了,又开始说胡话了。
陆夫人耐下心问陆宁通:“通哥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宁通疼得长“嘶”一声,摇了摇头道:“亏你们比我多活二十年,我与闵恩衍相交不是一日两日了,起先我与他相交,他是什么样子,我是什么样子;后来闵恩衍娶了简氏,我与闵恩衍又是什么样子,你们不清楚么?”
陆宁通盯着陆夫人的眼睛说:“娘,你不是去过闵家吗?就柳氏那样的妇人,教了个眼瞎心盲的女儿偏要嫁给汪志才,难道她还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你眼里的闵恩衍,一切都是托的简氏的福,没有简氏,就没有现在的‘闵恩衍’。娘,你喜欢的是简氏,可不是闵恩衍。我喜欢的‘恩衍’哥,也是简氏,而非闵恩衍。”
陆夫人糊涂了,陆千户更加糊涂。
陆宁通疯疯癫癫的,根本就不知道说的什么玩意儿!
陆宁通摇了摇脑袋,道:“听不明白算了,我懒得跟你们多解释。我得出去一趟,闵恩衍既与简氏和离,说明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变故,我得去见一见我的‘恩衍哥’,我得知道,一直以来鼓励我、引导我走正道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我得当面跟她说一声谢谢。”
陆千户和陆夫人,被陆宁通装了一脑袋浆糊之后,目视着陆宁通离开了家。
第六十七章
陆宁通去了简家旧宅找简玉纱。
简玉纱正在院子里练习拳脚, 因着和离的事,懈怠了几日,今天才打拳半个时辰, 便有些乏力,她听说陆宁通来了,心下感觉不妙,派了丫鬟过去套话,又嘱咐说, 她要去梳洗, 恐怕要些时间。
瑞秋去见了陆宁通,不过片刻便去浴房里回简玉纱的话:“夫人,陆家郎君说, 多晚都等得。看样子,今日定是要见着夫人不可了。”
简玉纱大半身子浸在水中,雪白的香肩浮在水面上,细腻紧致。
瑞冬拿着水瓢,给简玉纱浇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难怪主子常说, 好动的人,身体康健, 简玉纱的身子骨,就是和文臣家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不一样,有女子别样的英气美。
简玉纱闭上双眼,眉头不展, 问瑞秋:“可问了他,何事上府?”
瑞秋摇头,递了香胰给瑞冬, 扭头又回简玉纱的话,说:“陆家郎君没答我具体缘故,反倒是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他说‘你只管去传话,你家姑娘知道。’奇了怪了,主子,你何曾与陆家郎君有过交往?”
简玉纱缓缓睁开眼皮,眼睫上氤氲着水雾,湿哒哒的,更加黑密,像两扇淋了浴的鸦羽小扇。
她吩咐瑞秋:“你就如实告知,他愿意等,便让他等。”
瑞秋照命令去回了话。
陆宁通心甘情愿地等。
简玉纱肯见他,他心里早就悄悄开了一朵花,漫说是等她洗漱完,便是等她吃过饭、睡过觉,他都等得。
简玉纱只洗了澡,头发是包着的,没有打湿分毫。
不过两刻钟,她便从水里出来,换了一身家常里穿的大袖裙子,梳了简单的发髻,簪一金一玉的簪子,略施薄妆,红唇翠眉,迤迤然去了待客的前厅。
陆宁通忐忑地等在厅里,一听见几道脚步声同时传来,便知道简玉纱来了,他慌忙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喉结滚了个来回,乱动的五指像在拨弄琴弦。
难怪有度日如年一语。
陆宁通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的鼓点敲的越来越密集,比在营卫里考核的时候还要紧张。
简玉纱踏进厅的那一瞬,陆宁通的心肝已经要从肚子里跳出来,老天爷,上次远远见她,已经惊为天人,此次在近处一观,如见神女,便是多看两眼,都觉得亵渎了她。
陆宁通脑门发烫,鼻子淌出两道红。
简玉纱还未说什么,丫鬟们先笑了。
简玉纱也忍了笑,大大方方道:“陆家郎君,久等了。”
陆宁通傻愣愣地盯着简玉纱,咧嘴笑了一下。
老天,他的虎哥跟他说话了。
陆宁通眼前忽然发黑,晕了过去。
简玉纱眼疾手快,抓着陆宁通肩膀,将他扶在座上,命丫鬟掐人中。
瑞冬上手去掐,陆宁通却不见醒,瑞秋焦急道:“我来!”
瑞秋下了重手,陆宁通仍旧未醒。
简玉纱给陆宁通把了脉,脉象跳的厉害,只得吩咐丫鬟说:“去请何大夫来。”
好好儿的一个小郎君,在她府里闹出点什么事,她对陆家可没法交代。
幸而何大夫家与简家旧宅离得近,何大夫又正好没有出去接诊,很快便背着药箱子来了,他看过诊,给陆宁通喂了一小瓶子薄荷味儿药水,丫鬟伺候着陆宁通在客房休息。
简玉纱见陆宁通脸色好转一些,擦了擦额头的汗,留下丫鬟看顾陆宁通,便请何大夫去偏厅里另询别事。
何大夫观简玉纱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笑问:“简丫头不是问自己的事,是想问上次那个叫阿卑的少年吧?”
简玉纱点了点头,她复述了阿卑在信中所说的病症,又问何大夫:“阿卑病了好些日子,可他风寒应该已经好了,怎么还会一直虚弱且咳嗽?”
何大夫无法面诊,但他行医经验丰富,略一推测便说:“咳嗽是风寒引起的另一病症,若是偶发,不大要紧,一月左右一般也就好了;若是频发,药石无医,平日里千万不可着风,不可食辣。至于体弱,是他体质不好,又长久过劳导致。总而言之,少要劳心劳力,修身养性调养着,他还年轻,半年便可见成效。”
简玉纱一一记下,亲自送何大夫走。
大夫走后,她满腹疑问,阿卑这半月都在船上,何须劳力?
至于劳心,既已脱了他继母辖制,不该开心才对么?
简玉纱按下心思,去找陆宁通。
他好容易来一趟,她还是跟他说一说话吧。
简玉纱到厅里问丫鬟:“陆家郎君醒来没有?”
瑞秋掩面笑答:“醒了,但也已经跑了。”
简玉纱不解:“跑了?”
瑞秋说:“姑娘方才与何大夫说话的功夫,他就醒来了,奴婢让他稍等一等,他抹了把脸从塌上跳起来,一张脸像熟了的虾,讪讪说‘太丢人了!告诉你家姑娘,我先回去了,下次得空再来’便溜了,奴婢都来不及差人送他。”
简玉纱:“……”
简玉纱忖量半天,忍不住失笑。
这个陆宁通,真是出其不意,来的冒昧,走的突然。
罢了,倒也省得她跟他解释。
下回去营里跟他解释,至于以女儿身与他私见,还是不见得好。
她如今站在京城风口浪尖儿上,何苦连累了他。
简玉纱打量着今日无事,去了书房里看一看拳谱。
她刚在书房坐下,邓俭忠差人送了一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