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大明 (马桶上的小孩)
- 类型:穿越重生
- 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 入库:04.10
俞星城远远看到,人群外围有个带着通天冠和棕色罩头的小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手上还拿着漆盒,应该是过来办事,却恰好赶上了劳工暴动。
那小太监听到劳工喊什么钢材都是残次品,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漆盒都差点给抛了。
俞星城心里暗叫一声坏事,她抬眼看向那喊话的劳工,道:“胡说八道!你以前在钢厂做过工么?你懂得什么叫球化退火,什么叫拉拔去硫么?你知道南直隶几家钢材从何地进料,你去过他们的工厂么?可这些,鲁监见过!”
那劳工答不上来。
她要控制住事情,必须来做这个恶人了。
俞星城此刻说这话不喜不怒,眉眼温柔,却有种不怒自威:“那你又懂些什么呢。用残次的钢材,你当是鲁监不要命了么?!今日这个说钢材不对,明日那个说水泥搞错,倒是长了嘴便敢说这样的话。本官倒是好奇,关于完不了工众人都要被诛九族的谣言,也是你嘴里出来的么?谁都知道万国会馆是朝廷头等大事,你散布朝廷不近人情的谣言,这算是构陷朝廷,还是构陷皇帝的爱民之心!”
众劳工变了脸色,转头看向那开口喊话的老工人。
谁也都没想到,他们平日怎么都瞧不上的那个瘦弱姑娘,此时此刻自称“本官”,确确实实也有那份为官的气势。
俞星城又缓缓道:“我知道,上次事故吓着你们了,但话不能乱说。本官眼神不太好,认不出来是哪个说的,又是哪个先挥出的锤子砸了鲁监。万国会馆出了大事,先被朝廷彻查没命的也是高官,你们只要做好自己每日的工。鲁监已经够难做了,诸位若是对他的劳苦有几分体谅,就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她威胁之后又说了几句通情达理的软话,那些劳工果然面上现出几分安分来。
俞星城也是没办法。
如果这事儿闹大,万国会馆用劣质钢材的事情也会传开,这事儿还不知道底细,传开肯定没有好结果。
她轻声道:“没人比我们更想让万国会馆顺利完工。没人比我们更希望大家都顺顺利利的做完活拿钱回家。”
俞星城看了看愈来愈大的风雨,和那断裂的脚手架,开口道:“今日午后,雨大湿滑,诸位也不要再赶工了,各部检查一下脚手架,然后放好遮雨布,各自休息,明日早晨,准时开工。”
她说罢,众劳工面面相觑,脸上写满后怕和庆幸,拖着脚步散开,鲁监被法修放下来后,才发现他满头是血,几个劳工心里又怕又愧,想要上来跟他赔礼,鲁监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了。
俞星城看着那端着漆盘的小太监跑过来,没去找鲁监,反而来找她。
小太监弓腰缩脖行礼道:“俞大人,恭喜高升啊。”
鲁监转头看了她一眼。
俞星城眉头紧锁。
高升?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是高升,这是催命啊!
她没说话,小太监扶着她下了木箱,俞星城轻声道:“咱们进屋内说罢。”
俞星城进了施工院的主堂,到屋檐下,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小太监瞧那帕子上一点颜色都没有,显然俞大人没有涂脂抹粉,天生这样好的肌肤容貌,昏沉天色的灯光映照她侧脸的弧线,小太监心里也忍不住咋舌:靠脸就能混个好日子了,却偏生是个厉害女官。
俞星城没理他,进了屋,先去看主座上的鲁监。
鲁监拿着块白布捂着脑袋,斜靠在太师椅上不说话,旁边吏员给他倒茶他也不喝,只委顿在那儿。
小太监以为她要把高升的消息,带到鲁监面前显摆,故意高声道:“客公公既命俞大人为营造司施工院管事,光有口头虚名自然不够,主事既已位满,俞大人又多知有能,清廉善治,客公公就从南直隶讨来了任命的公文,特命俞大人为施工院员外郎,官从六品。”
员外郎,就是鲁监的副手了。
从六品也不低了,这可是光禄寺丞、各州同知的官品。
可俞星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小太监喜气洋洋道:“补子、鱼袋,即日便到,俞大人可不要辜负了客公公的赏识。客公公让我传话,说您有什么想法、说辞,去东花桥巷,当面找他言说便是。”
妈的。言下之意是请假都不能对鲁监请,要找他客公公当面去扯谎。
俞星城心里气死,面上微笑,抬手接过漆盒,打开看了一眼公文的锦缎封页,从袖中拿出块碎银,给小太监:“公公跑这一趟辛苦了,今日雨大,散班后去色目瓮池歇歇也行,这点银子就当是小官的一点心意。不过这几日还真的想去拜会客公公一趟,到时候还请您开门引路。”
显然俞星城也知道,客公公在苏州,多少人挤破头想去见他。
她万一真要是去了,被晾上几个时辰也正常,此举也算是提前打点了。
碎银不多不少,接了不算贪心受贿,推让反倒不近人情。小太监在宫里谨慎惯了,给多他还不收,这会儿掂量一下,欢天喜地的收下:“自然是。能给俞大人这样天仙似的女官引路,小的才是有福。”
小太监走了,俞星城抬手,周边吏员也都退下,她亲自打伞下堂关了正门侧门,又查了一遍屏风后没有藏人,这才坐在了鲁监旁边的正座上:“鲁大人,这事儿我也被绑上了,您要是知道些什么实情,就同我说说吧,万一咱们还有路子能自救呢。”
外头大雨磅礴,给院中的青砖地,砸出了一片汪然白雾,头顶上的屋瓦被雨水拍打出阵阵声响,他们像是坐在万把小捶乱敲的闷鼓里。
鲁监脸色惨淡,半死的鱼一样无声的大口呼吸,突然暴起道:“怎么救。怎么救?!你可知道万国会馆削减了多少经费,你可知道年中各部预算已经超了,工部和司礼监在皇上面前当场对峙,让皇上气得踹了工部尚书一脚?你又知道工部的年初一千三百万两的预算下来不过三天,就被礼部划走了六百多万,说是今年要行大祭,拜鬼神祈天灵,光给圣主立祠庙行大典,这六百万都不够垫底儿的!”
他猛地站起来,把额头上沾了血的帕子扯下来,往中堂狠狠一掷:“就算减半的预算,真正下到手里能再有一半就不错了,可就这样,皇上说库府亏空,万国博览会不如往沙俄修的铁路重要,钢材主供北边,让司礼监的人想法子省钱把这活儿办下来!你懂么!这看起来是小小钢材,这背后都是皇上的意思!”
鲁监说罢,踉跄几步,站在一圈空椅子之中,眼神如死灰中的暗火,忽明忽暗。
外头,风雨没吹动那帕子,帕子掉在水坑里,上头的血痕也化开。
俞星城心头大震,一时间脑子竟然转不过来,死死盯着帕子。
沉默半晌,鲁监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跌坐回太师椅,紧接着又扇了自己两巴掌:“俞大人,我这被锤子打傻了,胡话传出去不可信。”
他还是官场老人,先说自己话不当数,又立刻威胁道:“就咱们俩人在场,一些鬼话传出去,也不知道是咱俩谁嘴里说的,我在工部几十年,显然我指认别人,可信的多。”
他这是威胁俞星城如果说出去,他就立刻倒打一耙啊。
看来本朝的举报和告密并不少,众多官员也怕了。
俞星城叹气:“您不必这样怕。我是个刚与家中决裂的女户,是整个营造司里身家最没依靠也最干净的了。客公公给我升官,是先把我推死路上,然后回头再给我恩惠,说能救我,好让我给他卖命。这些套路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不过我心气高,不愿让人捏着,也不愿意给太监卖命。我问您,是为了自救。”
鲁监半晌把脸转过来。
俞星城:“您只要把这事儿的个中缘由与我讲一讲,我绝不要求您多做事儿。”
鲁监深深看着这个年纪比他小几十岁,脑袋却拎得清的姑娘。他哑着嗓子,半晌道:“给我口茶喝。”
这事儿说起来也简单。
就是国库亏空的厉害。
但从许多年前江道之江阁老在任的时候就开始了,反正就是上下都贪就是了。而且皇帝因为仰赖江道之,外加自个儿性格也荒诞放浪,这国库亏空,朝廷上下都有责任。
当然一国的财政问题,肯定不可能是贪官这一个原因。
大到漕运税收、金银本位、军兵战事、官员体制和工薪——再小到地方纳帐的算法,各地耕田的所属,官田私田的差价,是说不完的原因。
只是到这些年,形势格外严峻了。
雪上加霜的是,皇帝想要大兴土木建造道观庙堂。
听说原因之一,是皇帝五年前在祭天大典上,本要展示皇帝作为天下第一仙的气魄本领,但却突然不灵了,众目睽睽之下,传说中真龙天子,仙力汇体的皇帝,像个凡人一样甩动手臂,什么也没发生。
自那以后,皇帝自罚于天坛十五日不出,群臣也陪着跪,说罪在臣工,罪在内阁,罪在大明上下千千万万子民没能给皇上贯通大明的灵脉。后来是突然天降异象,有人生生看到银龙从东海飞出,一路飞进紫禁城,皇帝才从天坛出来,没说仰赖如天之德,没说什么罪在朕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