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父亲和祖母说了这么多,他们没有指名道姓,即便事情再符合,也只是猜测。
可如果她能知道那位阮将军的夫人姓什么,娘家有是否被夺爵,那一切的事情就都是定数了。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早在事发那一日,你外祖父所带的兵马,连同你外祖父本人和你的大舅舅、二舅舅就已经被赵家的老公爷带兵围剿,三千人悉数被歼,你外祖父血战到最后一刻,终究没能活下来。”
“而你的三舅舅则在前一日受命带兵深入草原,侦察敌情,都说他是被草原上的狼吞进了肚子里,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她没有想到,她外祖父居然会是被赵家人带兵害死的。他们两家之间居然还有血仇。
“咱们家之所以有今日的显贵,是因为我们不遗余力的支持今上,也就是当时的太子登基。”
“当时的太子党还有兵部尚书陆修、武宁侯张致青等人,你外祖父虽然不算是铁杆的太子党,但和咱们家、和陆阁老家都交好,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也是被打成一派的。”
“陆阁老也被你外祖父的事情牵连,被诬陷下了狱,兵部尚书的位置就由当时的兵部左侍郎何焱代理,他是和赵皇后、云阳王沆瀣一气的。”
前生她的大嫂出身泉州陆氏,就是这位陆阁老的后人。
“你外祖父的事情令先帝震怒,连太子也有了不是,几乎要被废。云阳王一派的声势却因为外祖赵家掌握了西北的兵权而日渐壮大。”
“那时候你祖父过世不久,你父亲却仍然只是世子,请封国公的旨意下不来,礼部那边我们的人透出来的消息是要你父亲先成婚,至少要定了亲事。”
“那时候没有参与党争的人家太少,康平侯府又主动给我们家递了话音,闵氏平素的名声也不差,我就做主替你父亲求娶了他们家的大小姐,也就是你润声哥哥的母亲。”
“你父亲先时不愿意,可是太子点了头,他也无可奈何。”
“连太子都风雨飘摇,我们家就更不可能为你外祖父的事情多说什么,说得越多,你外祖父太子党的名声就越实,那他犯的事情也许就会被牵扯到太子身上。”
“一旦太子被废,云阳王即位,我们家、武宁侯张家,一个个全都别想跑得了。”
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你外祖父是草莽出身,连父母兄弟在哪都不知道。他的儿子也都已经随他一同赴死,剩下你母亲和你外祖母,都是女流之辈,就只被判了流刑。”
“后来先帝遽然驾崩,到底没有废太子位另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你母亲和外祖母才得以回京。”
“可你外祖母受的打击太大,流放途中虽然有我们暗中打点,仍然已经是油尽灯枯,有了下世之相。能够回到京城的就只有你母亲。”
“虽然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是天经地义,可赵家的人还不死心,朝中流言四起说先帝不是病逝的,隐隐有指今上窃国之意。”
“你母亲虽然回京,你外祖父的罪名却没有能够洗刷,仍然是罪臣之女,所以你父亲只能去悄悄的看她。”
“对你外祖父的死感到愧疚的不止咱们一家,大家都知道他到底是为何被人害死的,所以今上才一直对你父母的事情保持了沉默。后来的事情你父亲应当和你说过了,我也就不必和你再说一次了。”
第57章 想见
“可是,”沛柔试探着道:“太子,也就是今上,明明知道我外祖父的冤情,如今他已经是天下第一人,为什么不肯替我外祖父翻案呢?”
“是啊。他为什么不肯呢?”太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有隐约的、无法抑制的怒意。
沛柔觉得自己离这个答案已经很近了,她隐隐觉得这才是一切事情的关键,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等待着太夫人的回答。
可太夫人并没有回答。
西厢房与定国公府专属于松鹤堂的小花园相邻,西边的窗户开着,刚下过一场雨,早桃花谢了不少,树枝上桃叶已经开始郁郁葱葱。
“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要等你们这一辈人成长起来才能够揭开了。”
*
沛柔只又在房里歇了一日就重新去咏絮斋上课了。
她生病的时候柯氏一日三次的派下人过来探望她,自己却没有亲自来过。风寒感冒是会过人的,柯氏怀着身孕,她也并不怪她。
从那日她与定国公在书房长谈之后,他就又被皇帝派往了外地,算来她也有小半个月未见到父亲了。
她只上了一天的课,第二日就是沐休日。太夫人原说要罚她抄佛经的,左右无事,她就在太夫人的佛堂里抄一卷《阿弥陀经》。
抄经是清静事,佛堂里并没有人陪着她。
其实太夫人自己平日里读的多是《妙法莲华经》,却把《阿弥陀经》找出来给她抄。
《妙法莲华经》中佛理至深,非是对佛法有了一定理解,或是信仰不坚定的人是都不懂的。
太夫人是怕她只是照本宣科,虽然在抄,但是却读不懂,起不到静心的作用吧。
虽然她此时人小,笔力不足,字体结构却比前世成年之后还要好得多了,她抄了一页纸,一边领略佛法的精妙,心情也逐渐愉悦起来。
只是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五表妹,你在写什么呢?”她抄经的金粟笺纸上就突然多了一片阴影。
沛柔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景珣来了。她抄写佛经的桌子就在窗边,景珣也并不在屋子里,只是隔着窗户和他说话。
他虽然年龄比沛声小,个子却比沛声高一些,勉强能把整个脑袋挂在窗台上。
“世子不会自己看么?”她还是没有抬头去看他,手中的笔也没有停下。
景珣见她不理自己,劈手就夺过了她手里的笔。他动作太快,毛笔从她手中抽出时墨汁污了她的手,有一些飞溅在纸面上,她感觉到自己脸上也有墨汁的痕迹。
景珣大约也没有想那么多,见她冷冷的盯着自己,就有些心虚起来。
“五表妹,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写什么。”
原本抄经是为了静心的,被景珣这么一闹,她只觉得满肚子的火气。
“桌上有佛经,拿的纸是多用来抄写佛经的金粟笺纸,我又是在佛堂里,世子觉得我是在写些什么?”
景珣毫不在意她话中的不善,做出一副夸张的神态来,“五表妹,你好厉害啊,你才七岁就能抄写佛经了?字都认全了?”
难怪景珣和沛声是好朋友,一样的不学无术,自己不会念书,就觉得对别人而言都是苦差事。
沛柔还是不想理他,却也不再忽视他的存在,只是继续冷冷的盯着他不说话。
景珣又道:“五表妹,你别生气了,上次春宴我不是说也要你帮我一个忙的吗?今日我又得罪了你,就当是抵消了上次的好了。”
“不过,外祖母为什么让你在这抄经啊?外祖母要出门去哪里上香,所以要供奉经书么?”
“春宴的时候祖母怪我莽撞,所以才让我抄佛经静心。这才几日,世子就又能出门了,看来那日的事情对你是并没有什么影响了。”
以她对永宁郡王的了解,即便有郡王妃为景珣兜底,他也应该没那么容易过关才是。
“谁说的。我也被母亲罚了写了整整一日的大字,我的手臂酸了好几天呢。”他就作势去揉他自己的手臂。
书法运笔在于腕力,他却觉得手臂酸,可见是并没有用心的。
沛柔忍不住要刺他一句,“可我见世子方才夺我毛笔时十分敏捷,并不像是疲累的样子。”
景珣就尴尬的笑笑,岔过了话题,“我娘今日和我一起来的,外祖母说让你也出去见见我娘,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来找你了。”
你娘哪一日不是和你一起来的,找她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吗,还需要“自告奋勇”?沛柔无语。
她脸上还沾着墨汁,只怕衣服上也沾染上了。
因为今日是来抄佛经,她打扮的就很简单,衣饰也很素净,只是在家呆着还可以,见客就嫌太素淡了。
“你先回去和姑姑说,我换身衣服就去拜见。”
景珣却还不走,“那你可别告诉我娘我害你脸上也沾了墨汁了。”
沛柔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点了点头。
景珣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五表妹你居然还会翻白眼啊。不过你真是,脸上沾了墨汁也好看,翻白眼也好看。”
说完还有些害羞似的一转身跑了。
沛柔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有些懵了。这也是值得惊奇的事情吗?
换到前世,只怕她把他打了一顿他也不会像今日似的感到奇怪。
至于他夸她好看么,她本来就生的好,这样的赞美前生不知道听了多少。
不过他们如今都还是孩子,景珣就已经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果然浪荡子都是天生的。
希望瑜娘今生可别再看上他,落得伤心一世的结局才好。
*
沛柔回了西厢房换了一件蜜合色织锦绣芙蓉花的褙子出来见客,她头发不多,只能梳成小丫头片子的双丫髻,两边缀了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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