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鸾进来,最小的六姑娘静柔起身相迎,其余的三个女孩子虽端坐未动,却也含笑点头示意。长幼有序,谢家向来注重这些。那跪着的妇人也忙道:“五姑娘好。”声音尤带颤意,显得格外可怜。见到自己亲娘跟阿鸾示好,坐于左手边第二个官帽椅上的三姑娘静怡垂下了眼睑,掩住自己愤愤不平的眼神,细白的牙齿无意识的咬住了红唇。
徐氏看到阿鸾,面色微见缓和,嘴角上扬,眼中有了笑意。阿鸾先与徐氏见礼,又跟几个姐妹道好,方才回到徐氏身边坐下,被她一把搂在环里,摸~摸小~脸,捏捏小手,百般爱~抚:“看着到还精神,早起过来冷着了吧。”
早有徐氏的贴身大丫头春芳用填漆的小方盘捧杏酪过来,“姑娘,这是夫人昨儿特意吩咐厨下预备的,快尝尝看,是不是跟广仁楼一样的味儿。”阿鸾有点小爱好,颇喜口腹之欲,偏她生了个灵敏的舌头,吃过的东西,里面有些什么一尝便知。元宵灯节时,她曾随两个兄长出门赏灯,在广仁楼尝到了杏酪,回来便念念不忘,磨着徐氏小厨房里的厨娘硬是复制了出来。只是才学会不久,难免生疏,其间调料的配比又常常改动,今日这碗算是近日来的总结。
阿鸾对徐氏笑得甜蜜蜜的,“母亲真好。”
“就你嘴甜,天天哄我。”徐氏无奈的戳了她一指头,催促道:“快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了?我刚刚也略沾了下,甜滋滋的没什么趣,偏你惦记了这么多天。”
阿鸾端了碗,借着轻轻吹着气的时候,眼睛悄悄的溜达了一圈,发现其余姐妹手边的小茶桌上,别说杏酪,连茶水的影儿都不见,心下暗笑她这位母亲,从来都活得这么真实,今天不待见你们,连茶水都没有,何况旁的。她慢慢抿了一小口,嘟嘴道:“有点不够甜。”这根本不是她给的加糖的量,肯定是安妈妈说给厨娘的,不许给她多放糖。
徐氏闻言白了她一眼,恨声道:“你那口小牙不想要了!天天就想着吃甜的。”这丫头还在换牙期,还天天盯着糖吃,真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唉,到底是小孩子。
“夫人……”跪着的小王氏好似终于鼓足了勇气,细声细气的开了口,“妾……”
徐氏略不耐烦的开口拦道:“行了,你那么心疼大姑娘,这不放心那不放心的,就自己去照顾她。我许你在大姑娘好之前,都住在她院子里,早上也不必来请安了。”
小王氏有些不安,想悄悄抬头看看徐氏的神色,不想正对上她满含嘲讽的眼睛,不禁蠕动了两下嘴唇,没说出半个字,只能面含羞色的嗑了头,方才慢慢退了出去。
三姑娘静怡盯着小王氏的背景,眼里满是不甘,略高声道:“姨娘!”小王氏侧过身,朝着她小小的摆了摆手,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才连忙垂了头出去。
阿鸾把这场眉眼官司看在眼里,暗暗吐嘈:“三姐姐和王姨娘真不愧是亲母女,想借着大姐姐在父亲面前刷好感的想法都一样。”想也知道,以她爹那副紧张嫡女的心态,肯定会守在芷兰院,难怪王姨娘会哭着求到嫡母面前来。
徐氏只当没看到那母女俩儿的作派,只怜爱的摸了摸阿鸾头上的小揪揪,叮咛道:“解解馋就行了,可别都喝了,省得早饭吃不下去。”嘱咐完阿鸾,才抬头对其余的庶女淡漠的道:“行了,你们也都回去吃饭吧。如今正月也过了,今儿是头一天上学,可别误了时辰。再有,你们大姐姐病了,没事少去芷兰院叨扰,让她清清静静、自自在在的养病。等她好了,有你们表现姐妹情深的时候,不急在这一时。”这话一听就是说给三姑娘知道呢,果不其然,三姑娘攥紧了帕子,张口欲言,却被六姑娘悄悄扯了扯袖子,才不甘心随着其余的姐妹给徐氏福了福,被四姑娘和六姑娘拉着出去了。
小王氏原是谢大人元配的庶妹,当初谢大人迫于父命再娶,继妻是勋贵千金,父兄皆为皇帝宠臣,其母又与现任陛下的亲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他担忧再娶之妻性情娇横,会对薄待女儿,便央告谢老夫人,把女儿养在了母亲身边。谢大人每次被继妻打击之后,都会格外怀念前妻,又因前妻怜及幼女,对谢媛是百依百顺、爱之若命。谢老夫人毕竟年事以高,有些事情不好总是让她老人家劳神,谢大人千思百虑之下,接受了前岳父的建议,纳了元配王氏的庶妹小王氏为妾,说明白了,只为照顾女儿。
小王氏与王氏一父所出,容貌上颇有几分相似,又性情柔顺,比之王氏另有一种可爱之处,日常相处下来,谢大人很是怜惜爱妾。再加上小王氏又为谢大人生下一对双生兄妹,这可是谢府从来没有过的,谢大人不免对小王氏和她所出的子女多有爱护。可以说除了嫡出的子女,只有小王氏所出的三子谢沐与三姑娘谢静怡最得谢大人的欢心。故而,在谢府后宅,也只有小王氏才会每每暗中生事。徐氏平时懒得理几个妾室私下里的争头,偶尔心情不美好时,才会敲打一二。反正在她入门又后,这些小老婆都经过她的手段,没谁敢明着起刺儿。
人常说被优待者,必生骄矜之心。满府的女孩子中,除了嫡出的大姑娘谢媛外,三姑娘认为自己的出身最好,并且也最得父亲喜爱,任什么在嫡母面前矮阿鸾一头不算,在其他事情上,也要处处不如她!故此看阿鸾格外不顺眼,常与之争锋。
阿鸾自幼丧母,养在徐氏身边,知道嫡母向来骄傲,必不肯让自己养的女儿弱于府中其他女孩儿。嫡母再好也不是亲娘,两人之间的关系必然要好好维护,阿鸾拿出浑身解数,事事力争第一,从来都是力压众姐妹一头,也故不得她这样做是不是欺负小孩子了。徐氏心满意足之时,对阿鸾更是上心。至于谢大人是个相当传统的读书人,儒家思想根深蒂固,很是看不上阿鸾事事拨尖儿的性格,每常暗自叹息,这个女儿被老婆教坏了。只是家中女孩儿的教养从来都是当家夫人负责,他这个当爹的也不好多说,只能偶尔在徐氏不在的时候,训上阿鸾两句。嫡母?亲爹?孰轻孰重?阿鸾暗自衡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跟着嫡母走更靠谱些!更何况,嫡母不是亲的,爹是亲的,再加上谢大人虽说官迷,更注重名声,肯定不可能做出巴结上司把她送人做妾的事。反而,会老老实实找个不错的人家把她嫁出去。既然如此,她便把谢大人的话当耳边风,随他说去,反正好几天都碰不上一次。
第2章 父母
屋内,随着府中姑娘们的退去,人一下子少了不少,徐氏面上的笑这才真切了不少,她随手把阿鸾手里的小碗给夺了下来,递给丫头,又拉着她起身,“该吃饭了。”
阿鸾眨了眨眼,十分的不舍,“母亲,我才喝了两口。”早知道就不看戏了,抓紧把杏酪喝了多好。
“谁让你不加紧时间的,那几个丫头有什么好看的,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徐氏冷笑了一声,“安安静静的日子不过,都是惯的!”唔,这就是在说大姐姐了?这继母继女算是天生的怨家对头?再有个不大怀好意的小王氏在中间挑事儿,谢媛这些年来真的没轻作,作得徐氏提起她就满脸不耐烦。在徐氏看来,这个继女蠢的要死,被人挑唆的天天作妖,早晚得把自己蠢死。
阿鸾讨好的扶着徐氏,万分真切的表白:“母亲您放心吧,我不去芷兰院。”那位大姐姐在满府姐妹中最不待见的就是她,如今她刚病,偏心眼儿的父亲肯定守在哪儿,她去当观众,看他们父女情深么?没准还要被训一顿,得不偿失。“对了,哥哥们呢?”往常这个时候,还在读书的两位兄长都已经到了,今天怎么还不见影子?
“我打发他们去你外公家里打熬一下筋骨,别跟你爹似的,走三步路都上喘,半点不顶用!”徐氏的话里有着对丈夫深深的嫌弃,这都是阿鸾听惯了的。
谢府如今的主人谢茂谢正则,也就是阿鸾的父亲现任户部尚书,也算简在帝心。十分官迷的他下一步的目标是干掉吏部尚书,自己去当,然后混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进入政事堂。谢茂元配乃是姑家表妹王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婚后夫妻甚是恩爱。却不想,王氏体弱,有孕之后,难产而亡,只留下一女,便是谢媛。要依谢茂的意思,怎么也得为妻守上三年,再来讲续娶之事。偏偏世事难料,谢府的老爷子原为太子少傅,眼看着皇上和太子父子和睦,先帝每提起太子便赞不绝口,将来龙御殡天之后,必然是太子登基,谢老爷子混个从龙之臣妥妥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便是皇家父子在生死面前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太子在一次跟先帝出游之时,偶感风寒,病势日渐沉重,竟一病而亡。金大~腿没了,谢老爷子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就发现大事不好。
先帝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爱子大受打击,身体也每况愈下,竟至病染沉苛起不来床了。太子没了,皇帝又病了,下任皇帝还没有着落,之前被太子压着的各个皇子都蠢~蠢~欲~动,最后是当今杀出重围做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