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满街乱跑,衣不蔽体,被人追打的脏孩子……
终归,这是个风雨飘摇的时代。
程玉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拉黄车的车夫脚力不错,跑了约莫半个小时,就从火车站到了租界,下车付了铜钱,程玉带着许至忠,两人很快到了许家别墅!
早在离开青县前,许至忠就给许家打过电话,不过,因为这个时代火车经常晚点,从来都不准的,许家人便也不知程玉她们具体什么时间回来,并没有人迎接,别墅门前冷冷清清的,连草坪都有点枯黄了!
“花匠该辞了!”程玉瞟了一眼柳玉娘养的那几盆牡丹,枯的叶子都没了,不由轻声一句。
许至忠仿佛没听见,快步上前敲门。
‘叩叩叩’几声响,大门由内打开,女佣一眼看见程玉等人,“少奶奶,许管事……”嘴里恭声问候,她连忙接过行囊,转身冲屋里喊,“老爷,太太,少奶奶回来了!”
“啊?玉娘回来了!”卧室的门‘吱’的一声响,许太太从屋里出来,一边梳头发,一边抱怨,“不是说中午就能到吗?怎么这么晚?”
许元章也听见动静,从书房里走出。
被佣人迎进玄关,脱下外衣,程玉——眼睁睁的看着许至忠换了鞋,面上露出舒爽表情,好像解放了身心一样,而她只能硬挺着,心里那个羡慕嫉妒恨啊,就别提了!
简直突破天际!
暗暗咬着牙,她踮着脚,步步‘挪移’,刚准备抬步上楼收拾一下,书房门口,许元章扬声,“玉娘,至忠,你们进来,我话跟你们说!”他沉声,脸色不太好看。
“呃,是,是,老爷。”许至忠一怔,连连点头,快步向书房走去。
程玉拧了拧眉头,到也没说什么,跟在许至忠身后。
三人进了书房。
门外,许太太拧手瞧着,站了片刻,侧耳贴到门上聆听,然而,租界的别墅嘛,隔音做的是真好,听了半天,她什么都没听清楚,不由气恼的甩了甩袖子,转身上楼了。
——
书房里,一步跨过门槛,程玉忍着脚疼往里走,耳边,狗子正小声提醒她,【大玉,你小心啊,我看许元章摆着张晚娘脸,好像谁捅了他菊花一样,满心不痛快,
他别是发现了你闹的小动作吧……】
【不能,你放心,他就是单纯的不高兴,估计是生气我瞒了他……】程玉轻笑,回了狗子一句,刚想往沙发旁边走,然而,没等她坐下呢,许元章突然狠狠拍了下桌子,高声恼道:“玉娘,至忠,你们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换方子?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
“老爷,换方子的事儿,是少奶奶吩咐的,我,我……”许至忠身子微颤,下意识的出声推脱,然而,那话刚脱口而出,他本能的扫了程玉一眼,见她嘴角勾微,一派淡然模样,心中猛地的一凛,赶紧帮着找补,“我虽然先前不知道,可少奶奶也说的,那是关大帅下的令,是人家的方子,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他的方子?什么时候给的?一个土老巴子出身的土匪,他能有什么好方子?弄了那么大一堆田七,花了那许多大洋,万一药效不好的话怎么办?到时候谁赔咱们银元?”许元章拍着大腿,脸上表情是很明显的恼怒,伸手指程玉,他斥声,“电话里说的不清不楚的,至忠口口声声听了你的吩咐,玉娘,你给我说!”
和春堂传承百年,所谓秘方都是经过几代人研制出来,最最值得许家人骄傲的事情,旁的不说,平素配药引的时候,都是许元章躲小屋里亲自动手,连亲生子许令则都没资格陪同——当然,人家对中医不感兴趣,也不屑旁观……
但,这举动,便能清清楚楚的说明,秘方对许家的有多重要,那是除了师徒父子,那是传男不传女,连老婆都不能随便告知的秘密啊!
程玉——不过少奶奶而已,连当家主母的位置都没坐上呢,不过是许元章随便推出的‘空架子’而已,居然敢不经过他的同意,就轻易换方子,那么多银元的生药说买就买,连个招呼都不打,这般举动,对许元昌,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啊。
自接了那电话,他就气的两太阳冒火,七窍生烟,只等着儿媳妇回来,准备兴师问罪呢!
然而,眼瞧公爹气的满脸通红,一副随时要升天的模样,程玉一点都没害怕,施施然坐下,拍了拍衣袖,她叹笑道:“爹,您让我跟您说什么啊?大帅下了明令,人家给的方子,我一个跟人家赔罪道歉,向人家讨饶的,我敢反驳吗?”
“药效好不好?人家那方子哪来的?我……呃,不,应该是您,跟人家问的着吗?”程玉挑了挑眉,两手一摊,特别直白的道:“至于您说赔不赔钱的,爹啊,您别忘了,这批药是咱们给关大帅的‘歉礼’,是白送人家的。”
人家一文钱都不会给!
你怕个屁的赔?
第57章
程玉几句话脱口而出, 噎的许元章脸皮胀紫,都没有好色儿了, 颤抖着手指着程玉, 他嘴唇惨白,“你, 你,玉娘,你好大的胆子。”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么大的事你敢随意做主,哪怕是关渠那莽夫给的方子,你也该跟我禀告一声,不该瞒着我的!”
“爹,人家是大帅,人家压着咱们的人, 扣着咱们的铺……我是给他赔罪去的,哪能不听人家的命令?他不让我随意跟人透露,要是违抗就军法处置, 我敢随便跟您说吗?”程玉蹙眉, 摊了摊手, “更何况, 我就是跟您说了, 您又能怎样呢?”
你敢不听话吗?
“这,这……不管要如何处置?我既为许家家主,你身为人媳, 换方子这么大的事,你就该告诉我,让我来斟酌,哪怕关渠他不让,可咱们自家人自家事,背地说一句能碍着什么,谁能给你传出去不成?”许元章瞪着眼睛,大声斥责。
惯来孝顺听话的儿媳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傀儡’,隐瞒换方这样的事都敢做主,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的挑衅。
“背地传一句?呵呵,爹,您看您这话说的,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真是容易。可责任得我担啊,人家关大帅都说了,外头有半句风声,拿我军法处置?您说没人传就没人传……是,我信咱们家里人,不会真人想害我,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程玉靠着沙发背,一脸坦然的说:“尤其,咱们家现下风雨飘摇,娘那性格撑不住事儿,相公又是那个样子,眼瞧没个好了,您还重病,半点刺激受不得,家里家外,能顶住门户的不过剩下我一人,我要是出了事儿,和春堂怎么办?家里怎么办?”
“您还能找出第二个像我这样,能供您使唤的人吗?”
她说着,摆事实讲道理。
把个许元章给噎的啊,两眼直翻白儿。
的确,人家说的对啊!
身体好的时候,他揽权揽的太狠,生怕有人因他独子不学医而篡了他的位,莫说铺子里大掌柜的,他那几个徒弟都让他训成了‘狗’,除了制药看病之外,那是干啥啥不行,别说出外采购谈事做生意了,但凡出门晚
点回来,都有人担心他们是不是让谁拐走了……
他手边没有能用的人啊!
“你,你不该独断专行,又如此不知悔改,强言顶撞,当真,当真不孝至极!”强自挣扎着,许元章脸色苍白的捂着胸口,不愿堕了下风。
依然想拿捏儿媳妇。
然而,要是从小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长大的柳玉娘听见这番话,自然是会恐惧自愧至极,公公当面斥责不孝什么的,她且得诚惶诚恐着,哪怕不原地跪下求饶,都要暗自思讨,赔礼认错,但……
程玉是谁啊?
她能受这个气?
猛地站起身,两步走到许元章身前,她眉头一挑,下巴一抬,冷声道:“爹,您这一番指责,到真让我不知所措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到要让您给下‘不孝’两字的评语。”
“许柳两家是世交,我和相公自幼相许,我十五岁嫁进许家,自觉任劳任怨,相公成亲一年多就出国留学,是我留在家里照顾您二位,晨昏定醒,无一日间断,他一走三年多,我独守空房,亦没有一句怨言……日盼夜盼他回国,不曾体谅便罢了,到先给我置了房外室,添了个‘妹妹’……”程玉嗤声,开始细数往事,翻起旧帐来。
柳玉娘就是太不爱说……呵呵,受了委屈,凭什么不能说?
“相公如此嫌我,我又不是傻子,哪会不知?不过碍着您和婆婆年迈,不愿让您二位劳心,这才隐下不说,想着慢慢缓解。谁知家里出了事儿,相公车祸中风,庶脉惹祸生事,您又犯了病……哪怕我心慌害怕至极,却也不愿家破人亡,这才站出来!”
“我一妇道人家,本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但为了家里,为了和春堂,却只能忍痛把病重的相公交给外室,独自抛头露面,来回奔波,昼夜不停,疲惫不堪,我为的是什么啊?是您一句不孝顺吗?”
程玉痛心疾首,仿佛失望到了极点,指着许元章,她‘悲愤’道:“爹,您实在是太过份了,您怎么能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