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程玉一封‘诉苦信’给招来,什么‘她和阿娘被妾室欺负的不行,大母偏疼庶孙女,视她们做无物,仆从嚣张,根本不认主母……她好想姥爷舅舅,没人给她们做主……’
从来都是疼孩子的人,袁姥爷看不得这个。想都没想,带着儿女媳婿,一众孙辈,并数十门徒,他气势汹汹追到春城,想要给孩子撑腰,谁知没到城门口呢,就被外孙女的人拦下来,安排到玉柳山庄了。
且,进了山庄他才知道,女婿早就被人抓了,将军府剩下一群老弱妇孺……呃,尴尬了,他这么多人不是白带了?
“阿父,我早说楚家小子不是好东西,他把么妹扔家里伺候长辈就算了,带着小妖精穿红戴绿,吃香喝辣是什么道理?就该把他打成烂羊头,让他知道知道咱们袁家有人,将军怎么了?我么妹不是好欺负的!”袁大姐愤愤,胳膊挥舞,一把拽住程玉往外走,“好孩子,你别怕,谁欺负了你和你娘,跟大姨母说,咱找她去!”
“大姐,有话好商量。”一旁,程大舅赶紧拦住姐姐,急的一脑门子汗。
上门打妹夫就算了,欺负他妹妹活该挨舅子的拳头,但是,趁妹夫不再,欺负人家老母小妾……好说不好听的!
“那有什么?他都敢做,咱们还不敢动手吗?”袁二妹瞪起眼睛。
“对,二妹说的对。”袁大姐掐腰。
袁家几个舅舅,包括她两人的夫君并孙辈们,齐齐低下头,一句话不敢多说。
“行了,大姐二妹别胡说,孙老妹子泼归泼,那么大岁数哪经得住你们闹?好歹是么妹婆婆,还是个娘们,咱们放她一马,专打小的就是!”袁姥爷沉下脸,斥责两个女儿。
“阿父,将军府就剩下娘们了!”袁家男儿们齐齐苦脸。
“哼,那老婆子不是好东西,么妹伺候她那么多年,一点情份没落下,我看就该打她。”袁大姐小声哼着。
“怎地?你们大好男儿,居然不想给么妹撑腰不成?阿父阿娘生你们做什么?我和大姐么妹,做甚要叫你们哥哥?”袁二妹瞪眼插腰,高声厉斥。
“不敢不敢,肯定撑,不敢不撑!”袁家男儿们连连摇头,吓的一脑门子冷汗。
袁家众人表示态度,齐齐把目光转向程玉,明明白白不惧权势,要给她们母女仗腰眼,对此,程玉备感欣慰的同时,灿然一笑。
“姥爷,舅舅,姨母……大母和阿父的妾室们,你们来的路上我就解决了,将军府现在归我和我娘管。”她握着袁姥爷和袁大姐的手,笑眯眯的说:“这会儿我找你们,是有别的事。”
“别的事,什么事?”袁家人面面相觑,齐声不解。
程玉垂垂眸,没直接回答,而是把袁姥爷让到太师椅,扶他坐下,随后才问,“姥爷,你觉今年气候如何?”
“气候?”袁姥爷疑惑,“还成啊!”
“您不觉得天太热了吗?如今不过三月,往年都脱不下厚袍,现下着单衣还闷的慌,而且……”程玉轻声,“足足有半年了,九江郡滴雨未见!”
“钰儿,你的意思是……”袁姥爷脸色微沉。
“九江郡要旱。”程玉断然,“姥爷,我观史书文献,每逢久雨不下,宴江水位骤降的时候,都是大旱征兆!”
且,楚钰的记忆里,不止九江郡,连着大原,六、七个郡都旱了!
“钰,钰儿,不会吧,是你太敏感了,不过几个月没下雨而已,哪里会旱呢?咱们这里有宴江,水脉通达,贯穿全郡,旱谁都不会旱咱们,你想的太多了。”袁大舅虚笑,嘴上这般说,额头却有些冷汗。
程玉瞧了他一眼,没搭话茬儿,而是定定望向程姥爷,轻声问道:“姥爷,您这半辈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像大舅似的,觉得天不会旱?”
“这……”程姥爷一怔,沉默了好半晌,从怀中掏出烟袋,徐徐吐出烟雾,“唉,钰儿啊,旱不旱的,瞧这半年雨水光景,但凡老庄稼把式,谁心里不惦量?咱们乡里都祭了三回天,可神仙不愿下雨,小老百姓能如何啊”
他长叹着,布满皱纹的老脸满是悲凉,到让袁家人都沉默,屋里气氛渐渐压抑起来。
好半天,还是程玉率先开口,伸手揽住袁姥爷的胳膊,她道:“姥爷,我自幼再乡间,随娘种了十年的地,尽知其中艰难劳苦,天公不作美,百姓就没好日子过,因此,这些年若有闲时,我就琢磨了些东西,本来没想拿出来,怕不管用,怕人笑话,但今次……”
她垂头,眸光中盈盈闪烁着泪光,“阿父被擒,我和娘回府受了不少白眼,我一时气恼,手段有些过了,娘很担忧阿父得赎回来会责难我,姥爷,您是知道的,阿父从来偏心,自我出生起,都没见过他几次,我整治了他的宠妾爱女,他怕是不会跟我甘休。”
“这么多年了,我和娘生死荣辱都系他身上,他让我们留居乡间,我们就不敢动,他让我们少做打扰,阿兄没了,娘都不敢给他写信……这样的日子,我真是受够了!”
程玉忍不住高声,脸颊绯红,伸手从怀中掏出玉溪山上画的那卷纸,展开递到袁姥爷身前,“姥爷,此物是我多年积累所得,我唤其做‘曲辕犁’,跟眼下咱们用的直犁相比,它耕地时可以调节耕作深度,操作更灵活,能适应浅耕和深耕,既节省畜力,又减轻劳作,不需多少体力,就连女子都可以操作……”
“哦?”袁姥爷闻言,连忙接过纸卷,仔细看了起来。
他是老庄稼把式,做了半辈子木匠,曲辕犁结构并不复杂,很容易就能看懂,“大姐,阿木,你们过来瞧瞧,钰儿画的这东西……”沉默研究半晌,他抬手叫儿女。
“哎。”袁家众人上前,围着画卷瞧了起来。
“看起来不难做……”
“瞧结构翻土应该会容易不少!”
“怎么还有好几种?”
袁家人各抒己见的讨论起来。
“舅舅,曲辕犁是需畜力的,深耕需用牛,不过,对老百姓来说,耕牛贵重,十户未必有一,因此,我多做修改,浅耕可用羊、猪、犬代替。”程玉轻声解释。
“原来如此。”袁家人恍然大悟,兴致勃勃的翻看着。
袁姥爷身为一家之主,想的更多些,没急着下结论,他一眼一眼的打量外孙女,观望了半天,见她眉目淡然,颇显自信,迟疑道:“钰儿,你画这东西,当真管用?”
他有点不敢相信。
“姥爷,你放心,年前我做过一个,偷偷试了是管用的,只是那会儿没人注意,我想说的时候,阿父传消息要接我们来春城,就忘下了。”程玉说着,抬头瞧着袁姥爷,目光中染上一抹悲哀,“原本,我没打算用这个做什么,不过是闲时随手罢了,然而……”
“姥爷,自从进了将军府,真正看见旁人是怎么过活的,我终于明白了,阿父从来不是我和娘的依靠,他掌握着我们的生死,却不肯怜惜我们半分,我和娘想过的好,只能靠我们自己。”
“我得罪了阿父的宠妾,我处置了她的心腹,我和娘打压庶系,亲眼目睹阿父被擒的狼狈,他回来了,肯定越发厌恶我们……姥爷,这样的处境,我好害怕。”
“我想带娘过好日子,富足安居,自由自在,不让任何人掌握我们,决定我们生死,而这些……”程玉说着,将画卷一张张摆到袁姥爷跟前,恳求道:“我或许,真的可以做到。”
“所以,帮帮我吧!”
第13章
程玉拿出的图纸,包括且不仅限于曲辕犁、筒车、耧车……都是久经历史验证,确定能改革生产力的农具,袁家人当了半辈子木匠和农夫,哪怕没见过实物,没亲手用过,只看图纸,都觉得心潮澎湃。
尤其,从小疼到大的孩子求到眼前,那么可怜巴巴的诉说委屈和恐惧,袁家人心都要疼碎了,别说拿出的东西看起来有用,就是摆明废品,他们都会使尽力气相助,全当安慰孩子了。
所以,程玉一句‘帮帮我’,袁家人二话没说,尽数留下。
从袁姥爷开始,自袁小郎为止,袁家三代算上女眷和学徒足足四十多人,具都有手好活计,像程玉说的‘熟练掌握一门技术’,对做惯了直辕犁的袁家人来说,曲辕犁结构不算复杂,结合程玉特意请来的铁匠,他们熟悉了一天的时间,随后,开始‘批量’生产了!
‘流水线’作工嘛,手工‘零件’,榫卯连接,袁家人生产速度很快。
所以,没几天的功夫,玉柳乡的楚家佃户们,就用上了新犁,解放了相当一部分人力资源。
而这部分人,程玉没浪费,都被她派出去挖水渠了。
——
玉柳乡,田间。
头顶炎热炙阳,佃户和山庄仆从正挥汗如雨,铁揪飞扬的挖土,他们身侧,家将们手握竹简,高声嘶喊,“都记清楚了,从玉溪往稻田那边儿挖,要听指挥做事,不能疏忽大意,要是挖错了,晌午膳食减半……”
喊的撕心裂肺,嚷的嗓子干哑,他们田间地头来回奔波,鞋都要磨破了。
黍米地里,妇人扶着曲辕犁,边犁地边回头看,“哎呦,不知女郎是个甚意思?好端端的挖什么渠?咱们好不容易得了新犁,正该铆足干劲,好好翻地,到把男人都调走了,叫咱们娘们干活,真是小娃娃,正事不懂,想一出是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