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嫁了一个鳏夫，二姐嫁了一个屠户，三姐给人做妾，把钟秀才供到了二十岁，耗尽家财，连考三回，终于成了秀才。还没来得及当大官，旧朝灭亡，皇帝没了。
钟秀才哭了又哭，恨自己时运不济，也恨家徒四壁，只能去想办法谋生。他给人做账房，当蒙师，娶了妻子，连得几个女儿，始终没有儿子，连咽气时都没有闭眼。
钟相公又重活了一次，这次他是家里的四丫头，叫来弟。其他三个姐姐分别叫，招弟，盼弟，有弟。
肉菜都是弟弟的，和家里人顶嘴，就是一顿打，或者饿两天。等六七岁时，母亲给他缠足，把钟相公痛昏过去。
缠足干不了农活，钟相公逃过一劫，自己学的那点之乎者也忘了个干净，字倒是认识，眼看就要嫁给酒鬼，偷了彩礼逃走，被人骗走银钱，卖进煤窑……
钟相公凄凄惨惨戚戚，最后还是死了，不知该恨谁。
*
钟相公无数次死里逃生，名字换成《钟相公的一百种死法》也未尝不可。
云中君骂起人来，一个脏字也没有，偏偏犀利至极，极尖锐又好笑，等笑完，连骨头缝里都是寒意。
原本激烈反对云中君的人看完，怒骂荒唐、可笑，想提笔贬低云中君，一个字也吐不出。
事实胜于雄辩。
接着就有人写，《钟相公该如何逃生》、《钟相公嫁人后》等等篇章，颇有意思，值得一看。
这个月不管是姜翎，还是戚无恙、越云舟都非常忙，一次也没聚，姜翎反倒和季淮生来往得多一些。
但戚无恙改革商会，响应她的号召，越云舟写文，壮她声势，即使两人没出现，也有极强的存在感。
十一月底，温如玉要去香港。那边有个医院，非常适合疗养身体，家人强令他搬过去，温如玉拗不过。
就算他不愿意去，还是会被强行送过去，索性也不挣扎了。
临走前，他邀请了几位朋友，一齐聚聚。
即使他心里很想单独邀请姜翎，想到最近报纸上轰轰烈烈的骂战，暗叹一声，把其他人一起邀请了一遍。
任谁看到云中君和东君携手骂人，都会觉得他们般配，连文章里的典故都相互照应，水平差点儿还看不出来，仔细一推敲，处处是狗粮。
世间怎么会有两人如此相配？
温如玉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酸的不行。事已至此，只能祝姜小姐和越云舟幸福。他由衷地希望，其他人都忙得无法脱身，只有姜翎有空过来。
约定的时间到了，温如玉独自等待，第一个来的是姜翎。
难道他的心愿真要实现了？
温如玉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如果能在离开前，和姜小姐单独吃一顿饭，那他就没有遗憾了。
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向姜小姐倾诉心意，此时仍然没有下定决心。
“姜小姐，你能来是我的荣幸。”
温如玉瘦了一些，隐见病态，反而更加惊艳。忧郁而温润，笑起来时，眉眼格外动人，仿佛有无数心事想要倾诉，最后只化为简单的问候。
“姜小姐近来如何？”
姜翎点头。最近不错，沉迷写稿。
“我不日就要离开，届时写信给姜小姐，还望能有一二封回信。”
温如玉不等姜翎回复，就歉疚道：
“姜小姐能抽空过来，已经令我心满意足，我还想求回信，实在是贪心。”
“孤身在异地，不知何时是归期，更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机会与你见面。”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姜翎写道。
“知戏者多，知我者少。”温如玉轻咳两声，看起来愈发削瘦。
“我有空就给你写信。”姜翎继续写。
“好。”温如玉点头，笑容温润。
“两位久等了，路上遇到一位朋友，耽搁了一会。”季淮生正好进来。
温如玉心中的快乐瞬间打了个折扣。不过他和季淮生打过几次交道，关系还行，请他入座。
“温先生以后还回来吗？”
“只要有机会，就一定回来。”
“好，等你回来，我做东，我们到时候再聚一次。”季淮生笑道。
“温先生，抱歉，来得稍晚了些。”越云舟在外扣门。他们今天在一家老字号酒楼聚会，五人约在包间里。
戚无恙与越云舟同行，平时也不爱说话，只向温如玉点头示意。今天他是诚心诚意来送温如玉的，等温如玉一走，他就少了一个潜在对手。虽然温如玉肯定会与姜小姐通信，但信件哪里比得上大活人？
现在温如玉的快乐，只剩原来的八分之一。
除去他心中隐秘不可说的小心思，其他三人都出类拔萃，十分优秀，离开时还能和朋友聚一聚，终究是一件幸福的事。
温如玉很快调整好心态，点菜。
现在天气冷，吃火锅正合适，温如玉饮食清淡，点了一个鸳鸯锅，以及若干配菜。
原本他与姜翎坐得很近，现在又多了三人，季淮生直接坐在姜翎另一边，来得最晚的戚无恙和越云舟坐在姜翎对面。
姜翎忽然觉得氛围有些紧张。
除她以外，其他人对视时，眼神有些火.药味。他们四人之间难道有她不知道的隐秘关系？
难道是一个他爱他，他爱他，他却不爱他的多角关系？
她只需要做个没有感情的吃火锅工具人就行了，顺便可以在一边沉默吃瓜。
吃鸳鸯火锅，品百味人生。
辣汤那边是牛油锅底，清汤是大骨汤，用料十足，香味氤氲。
姜翎碰落公筷，未听到筷子落地声，伸手往下摸，打算捡回来，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想松开，那人不肯松。
表面上大家都维持着之前的表情。而且每个人都是一只手握着筷子，另一只手垂下。
“落了就落了，再拿一双来。”越云舟云淡风轻道。
“嗯。”戚无恙附和。
“姜小姐小心些，不要烫到了。”温如玉示意小二加些汤底，主要加辣锅那边。
“姜小姐吃牛肚，刚下的。”季淮生用公筷为姜翎捞牛肚，一夹一个准儿。圆桌不大，都隔得不远，蒙着桌布，包间光线也不好，不弯腰，看不到桌面以下的样子。
姜翎试图抽手，还是被握着。伸脚去踩，踩了一只没反应，换一个人继续踩，表面上，所有人都一派镇定。
姜翎完全看不出来谁被她踩到了。
对方始终不肯放手，姜翎就在他手掌心轻轻挠了两下。他好像触电一样，微微松手，姜翎把趁机手抽出来，才听到筷子落地的声音。
她悄悄观察其他四人的表情。
究竟是谁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就算她今天吃得多，大可不必抓她的手，到底是谁？
从方向上来看，戚无恙和越云舟更有嫌疑。
当姜翎两只手都出现在桌面上的时候，其他人也渐渐把手放上来。仍然像之前一样，云淡风轻聊天。
？？？？
姜翎很困惑。难道我之前踩的是假脚？他们不痛的吗？
温如玉替她倒酸梅汤，季淮生这次烫的是小肥羊，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
越云舟帮她换了一个空碗，戚无恙并没有什么表示。
你们吃自己的，不用管我。姜翎很想说话，纸笔这会儿收起来了，只能沉默。
饭桌下的未解之谜，令人头皮发麻。
直到火锅吃完，几人聊了一会，各自起身离场，姜翎发现戚无恙皮鞋上还有没有复原的脚印。其他人不知道是清理了，还是没被她踩到。
越云舟载姜翎离开，心情复杂。
他很想握一握姜翎的手，对比一下，和之前在饭桌下握到的手的感觉。虽然那只手柔若无骨，手指细长，但似乎稍微大了一些。
而且中途，还有另一个人伸手，直接握在他与（？）交握的手上。
饭桌下，他牵的是不是妹妹的手？中途加进来的那只手，是无恙的吗？
无恙在帮我和妹妹牵手。然后温如玉发现，把我们的手拆开？
妹妹把手拿上来的前一会儿，底下已经松了手。
越云舟心里有很多小问号，但他不好意思问，更不好直说。
姜翎盯着越云舟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看了一会，修长白皙，很漂亮，很完美，如果放在钢琴键上，一定十分惊艳。
是不是越云舟呢？好像感觉不同，那人手心有茧，练枪法的人才会有。
*
温如玉不知道伸手的是越云舟还是戚无恙，当对方握住他的手的时候，那一瞬间，头皮发麻，想快速挣开。不过他忍住了。
心里特别特别想笑，温如玉仍然忍住了。
那个人是谁，一定没有牵过姜小姐吧？
难道是戚无恙？那也太惨了。令人唏嘘，大不了就被他牵一会，满足他心中的执念。
季淮生也不太清楚桌子下发生了什么，发现有两人牵着手，也不管是谁，就直接握上去，助那两人一臂之力。
是不是温如玉和姜小姐牵在一起？
眼看就要分别，温如玉未免过于可怜，就让他多牵一会。
季淮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就算这几人的故事里，他不是主角，只要掺合进去，心里就怪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