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晚上黑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不远处的一团火光,宋栀刚开始只是快走,后来就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跑,然后她快快的跑了起来。
周围很黑,她很害怕,但是她此时还有比黑更害怕的东西,第一次体会到被世界抛弃的感觉。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的这么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自己的呼吸声慌乱,被风颠的破碎不堪。
宋栀在远处无法判断火到底多大,等到她跑的近了,才能看出来,三四个柴火垛全都烧着了,靠近柴火垛的几家人的麦地,是没收的都着了一片了。
再让这火着下去,别说是这里的烧光,一会再烧的大了,就得往外面扩散,大家今年就都别收了,这个时候哪还分是谁的不是谁的。
晚上还在这收麦子的都在跟着救火,有人快步去叫了人,有人拿了水桶。
万种不幸中最最幸运的就是上爻村的地形,几条河流穿过,北湖虽然是偏,但是田地前到底是有沟,有水灭火。
村子里叫人的带了一大帮老少爷们回来了,众人齐心协力,吵吵嚷嚷,忙活了老长时间,这火才慢慢的灭了。
在场的就算是女人也没有一个旁观的,跟着递水续水,宋栀跟着提了很多桶的水,火灭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天色昏暗,本来就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带头的几个手上拿了几个明晃晃的大个的手电,她看啊看,望啊望,就是不知道齐明安到底在哪里。
满心满眼的担心,化成了浓浓的委屈,弄得她几乎要憋不住眼里的泪,她的眼睛本来就被浓重的烟雾熏的难受,现在更是又酸又涩,胀的难受。
脸上流了些不知道是是什么的液体,冰凉苦咸的一片。
发现的非常及时,除了那几个柴火垛烧的几乎烧完了之外,其他人麦地的损失还是少的,只是沾了一片。
宋栀家大块地那个地方还好,但是只有六分地那块是受损最严重的,几乎烧的不剩什么了,只有焦糊味和满地烧成渣的麦子,一片黑。
最大的幸运就是打谷场上的麦子还是好的。
只是因为火烧的极不正常,绝对不可能是一场意外,这火也着的太快了一点。
庄稼被烧的几家承受了无妄之灾,救完火的妇女坐在地头是又哭又嚎,这北湖本来就是全村比较不好的地,土地贫瘠,能收多少真的都是看老天的意思。
这些被烧的地方虽然少,但是都是他们辛辛苦苦的伺候了半年的,少了一点,进到他们和孩子肚子里的就要少一点,谁能甘心呢。
毁人家的粮食就是毁人家的命!
带头救火的大队长戴着靛蓝色的解放帽,满脑门子是汗,一边用帽子抖抖索索的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用手电照柴火堆。
烧的都差不多了,他又不是专业鉴识的,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头上冒的汗越来越多了,只能抖着手问道:“这这这……我现在怀疑是有人故意放火!谁晚上有看到有什么人在鬼鬼祟祟的了吗?”
被问到的人都是一脸的茫然,这场火好像是忽然就起来的,看见的时候已经着起来了,大晚上的,又是一片旷野,要是真的是谁做了坏事,简直太好逃掉了。
大队长的压力更大了,摸着额头用手电照着受害的地区,烧的焦黑,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得报告给上面知道的。要是真的抓住了人,这可不是小偷小摸,往小了说都是纵火。
“这件事情我们和大队上的党员商量商量,看看到底是怎么办……”大队长觉得有点压力山大,周围的利益相关妇女觉得自己的事情没有获得解决,还在哭。
“队长,不用麻烦了。”队长正头大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四个人过来了,不,应该是说是五个,他们拖着一个,一个人捂着嘴,剩下的扭着胳膊扯着腿。
大队长拿着手电照他们,宋栀眼尖,一下子就看见齐明安也跟着后面。
中间人的脸被打的肿的厉害,随着那几人的扯动唉唉的痛叫着,只是那四个人看来是对他痛恨的很,一听他叫唤,是那个扇脸那个打头。
几个人咬牙切齿满脸的痛恨,恨不得立刻把这个人打死在当场,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语气里几乎恨毒:“大队长,这个放火犯,我们逮住了。”
“是后山村的那个赖猴子,来我们庄上来使坏了。”
“他平日里吊儿郎调戏人家大姑娘也就算了,你看看,现在他干的还是人事吗?”
说话的一个个不是横眉倒竖,脸上怒火阵阵,这时候的人大部分的都忠厚老实良善,像他这样的到处混混的,向来是遭到唾弃。
可若是他惹不到他们头上,他们管你愿意做癞□□还是赖猴子。
“您看看,这家伙实在是太毒了。”为首的递上了一包用了半盒的火柴,还有一个玻璃瓶子。
大队长一闻,脸色顿时就变了:“油?”
干柴烈火加上油,可不是烧上加烧嘛,可了不得了,这就是故意纵火。
几个人闹闹嚷嚷,把半昏迷的赖猴子拉走了,只等他醒过来。
齐明安落了一步,没有跟着,宋栀瘪着嘴,啪嗒啪嗒的掉泪,不知道哪来的委屈,害的她抽抽噎噎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你干嘛去了啊,我担心死你了啊。”
她没经过什么事,又是害怕,又是惊惶,天又黑。
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委屈、委屈,带着浓浓的鼻音,心再硬的人听了这话都软成了一片汪洋了。
天色虽然黑的几乎啥也看不见,但是她脸上的泪在反光,亮晶晶的。
齐明安先是牵着她的手,她的手又湿又凉,他又探了手给她擦了擦眼泪。脸是冰的,泪是烫的,擦不完,她的身体里也不知道有多少水,啪嗒啪嗒的掉个不停,怎么都擦不干净。
手心一片湿冷,却烫的他浑身难受。
“不哭。”他想握着她的两只手,又想给她擦眼泪,“不哭了,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宋栀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宋栀想掉泪就掉泪,经常能哭的眼睛红红,但是很清楚的是,这种哭,到底是不一样。
宋栀哭的太可怜了。
他看不见,也知道,必定是眼睛红红,又水又润。
他停了片刻,然后轻轻的拉了她入怀,就像是之前抱着她一样,又轻又软,没有实感。
“别哭了。”他身子都僵硬了,然后轻轻的拍了下她的背,宋栀的背很瘦,摸起来几乎都是骨头。
“我害怕,我害怕,你干嘛把我一人扔下了啊。”宋栀到这里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害怕,她既怕孤独,又怕黑。在这个世界里,在没了齐明安的时候,她谁也不认识,始终孤独一人。
“别怕,有我呢。”齐明安闭了闭眼,两人平静了片刻,宋栀哽哽咽咽的终于渐渐的平息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在那个小贼那里找到了一些好东西。”
他腿脚是不好,但是却很机敏,是他第一个发现他的,其他的人是一拥而上把他追过来,才在齐明安的提醒下搜了东西。
有火柴,有装油的玻璃瓶,还有十块钱,最不起眼的是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方帕子。
料子很滑,这料子是做旗袍的,他们这好像是不常见,也没人买。以前听舅妈跟别人显摆过,只有舅舅所在的织布厂里才能弄到一两块用来做方巾。
“而且,这上面好像绣了什么东西。”
第21章 不承认
不知道是谁下了重手, 那个贼的头破了点皮,到现在还在昏着。
大队长觉得他们下的手有点重,别把这纵火犯给打出个好歹出来,本来捉到纵火犯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要是把他打坏了, 到底还是要稍微担上点责任。
几个人都是一口咬定那是贼自己摔的, 只是哪有贼自己摔的那么准的, 刚好把自己给摔晕了, 还摔了个鼻青脸肿。
要不是他们拦着, 这赖猴子到这里的时候可就不是全须全尾的了, 那些因为这场火遭受了一些损失的妇女恨不得把他给吃了。
他们泼了水, 只是赖猴子就像是死了一样, 躺在地上没声没息的。
不过大队长也是硬气, 直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扬了捉住这几个小贼的村民, 晚上又召集了村子里党员和管事的都叫到了一起。
然后一伙人就在大队里干瞪着眼等着这小贼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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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夜短,黑夜渐渐的过去, 黎明渐来, 天边渐渐泄了丝光线出来,很快天地间就亮了起来了。
昨晚上只是大致的判断了一下地面的惨况,手电的灯光到底是弱,完全没有这种青天白日下看到的震撼感。
宋栀他们家的地是烧的最严重的,六分地说大不大,要是说小,即便是现在还没有肥料什么的,最少也能剩下百十斤粮食。
要知道之前一个成人的粮票的定量才是29斤,足够一个成年人吃上个几个月了。
宋栀和齐明安一晚上都没有回去, 打谷场上的那些人,也没有哪个心大到晚上回家去睡觉的。
无论烧没烧到自家的地,到底是庄上人的损失,心都是肉长的,到底是存着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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