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括抬起下巴看她, 面色有些难看,但她一直低着头,姿态谦恭却说着这样提醒的话。
“你,只管当好你的管事, 我待人处事是凭个人好恶,不敢说一定没毛病,但有一条, 不管惹出什么,我全盘包涵了便是,这世上没有我想担却担不下来的事。”
说完往宋氏的院子走去。
宋氏院里晚饭摆的差不多了,方桌上放着葱香鲫鱼,姜汁焖鹅,还有葱姜爆炒的河虾和肚子,凉拌豆芽豆腐汤,满穗在说:“明儿老爷回来吃晚饭,老太太多与他说说话,母子哪有隔夜仇的,再怎么的,也不过是个小妾,大不了你再给他张罗一个”
宋氏正拿了丝帕在擦首饰,她最喜欢的都放在这个嵌螺钿的红木盒子里,上下三层,每隔一段便要打开来边欣赏边擦拭,偶尔掏一个在鬓边比一比,顺便跟身边人絮叨些陈年往事,有的说过几十次了,满穗和丹凤都耐心听着,当做第一次听,适时提问。
“话照理是你说的那样,可这回吧,我瞧他是真上心了,那天一听说人给了成哥儿,他急眼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没见着”
她拿起个海蓝色椭圆戒指看:“唉……原先觉得这个色顶好,今儿怎么一看,还比不上那日刘小姐的耳坠子?”
满穗道:“天暗了,你在窗下看自然比不了灯下的”
“是嘛?”
宋氏不信,忙拿了戒指走到灯前,来来回回的照,摇头:“确实是不及那个!她那个蓝,越往里看越觉得深,一层层像不见底似的,碧晃晃的勾人,这个,一眼就看穿了,不行!经不得比!”
“以前我没觉得蓝宝有多好看,也就是这几天,眼前老看见那个坠子,竟觉得特别好看!别的什么都不想戴了……”
满穗赶紧替她把东西收好,“实在喜欢,下次等邓七爷往南边去的时候买一点好的来,他不是认识什么洪……沙瓦底的珠宝商么?”
宋氏听了更泄气,没精打采往饭桌前一坐,看着红烧的鲫鱼肚子上密密一层碧绿葱花,“罢了,自己儿子都弄的这样了,还指望他呢?”
满穗知道她有心病,便安慰:“老太太不必灰心,老爷到底是亲生儿子,他脾气也算软和,再物色一个补给他就成了,七爷虽然不是你生的,却也同半个儿子差不多,别说一对蓝宝石耳坠,就是两对,三对也是舍得送的!”
门外在传:“老太太,七爷过来了!”
屋里两个女人大为惊喜。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满穗一边吩咐:“快请进来!”一边对宋氏笑道:“你看,这不是比亲母子还有感应了?”
宋氏忙理了衣襟坐正,不一会儿便看见她那自诩的半个儿子走了进来,邓括那里稳当当行礼,宋氏早笑着说:“我这里又没外人,不必客气,快坐,晚饭可吃了?”
邓括摇头,“就是想着到老太太这里蹭上一顿的,不然就不这时候来了”
宋氏眉开眼笑,“哈哈,来的正巧,刚摆上,就怕你嫌弃口味重了,满穗,你快去叫厨房添几个菜,嗯……咸菜大豆瓣,清蒸桂鱼,还有,你看着办吧”
邓括坐下来,看着桌上菜说:“这些就很好,何必再添”
宋氏不管,又叫丹凤来给他倒酒,邓括说不喝酒,我就想要一杯翠竹,老太太的菜浓香赤酱,要绿茶配着才合适……
宋氏道:“一边喝茶一边吃菜对胃不好”
邓括道:“我的胃是那石磨做的,你就是上咸菜卤都无妨!”
宋氏看见他是真的开心,邓括又怎会不知,但他今天的来意说出来后,老太太必定要失望了。
两人先叙着些家常,一是邓母的身体,然后是他修塔的事,再是孟续成的学业,聊着聊着天已经黑下来,有人陪她说话,宋氏饭量大增,一桌子菜只剩了一半。
饭后两人坐在南窗下,邓括说:“小甥有一事要告诉老太太”
满穗带了人出去,宋氏把新到的川南柑橘剥了皮,放了两瓣儿在嘴里,笑看他,“说呀,我这听着呢”
邓括淡定道:“小甥看上一位姑娘。”
宋氏听了连呛数声,咳得脸红,自己在胸口连拍了几下才止住,她抬起带红丝的眼睛看着他:“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邓括又说:“我看中一个姑娘,有聘为正妻的打算。”
宋氏瞪着他许久未动,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是……哪家的姑娘?家世人品样貌如何?年纪多大?”
邓括微笑:“并不是本地人士,是我在外遇见的,样貌人品自然是没得挑的,大约十六七岁,唯家里还有些不便……”
“家里怎么了?长辈不同意,还是家世不行?”
宋氏紧攥着橘子皮,发现自己过于紧张,又将它扔开,手指上已有了黄色的汁液,又掏了帕子擦着。
邓括顿了顿,“家世一般,长辈倒是没什么反对,暂时还有些阻隔,等我处理好了再去提亲”
宋氏激动道:“你这样人品才干,邓家家世也摆着呢,怎么能娶个一般的,还有什么阻隔?难道这姑娘不是自由之身?该不会是青楼里的吧!”
邓括失笑:“是良家姑娘”
“……到底是谁家的,说来我也好帮你细细去打听,免得你识人不全,白付了情意”
“我识人怎会不全?这些年我到处跑遇见的人多了,老太太不必为我操心”
宋氏心气堵了,全然顾不得礼节,冷笑两声道:“你识人全,那当年的惠娘是怎么回事,你对她那么痴情,她还不是跟了表哥有了私情还怀了孽种?”
邓括脸色一肃,颊边肌肉动了动,道:“七八年前的事了,老太太居然还记得!……只怕你记得不真切,惠娘不是我选的,是长辈定的,我同她是青梅竹马的情意,算不得什么痴情,她同她表哥私奔的事情我后来都打听清楚了,并不是她自愿的,而是被骗了!
这里的来龙去脉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涉及魏家多年秘辛我也不便多说……当年我心高气盛,遇到这样颜面尽扫的事,一时无法接受,便由此怪罪迁怒天下所有的女子,认为她们都是不贞不义的,如今我二十三了,看事情不那么极端了,事情也弄明白了,各有各的不易,若还那么糊涂执拗,岂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选这么一个,可想过你娘了?你娘她看不看得中?她明明是”
邓母是有意孟燕芳的,但说穿了,没她这么急切这么迫不及待,邓括若真的放出话来要找媳妇,媒人就算踏不破门槛,邓家大门铜环也得磨得更亮些,比孟燕芳好的自然大有人在!
邓括站起来看着窗外的树影,道:“我娘只是希望我找个称心的,莫要再拖下去,再说了,我二十几年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唯一的一个!我喜欢就足够了,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
宋氏胸闷,斜眼看他长臂指着天,还说自己长进了,哪儿长了?还不是和少年时一般的狂妄放纵!他娘拿他没办法,自己更这个本事了,这邓七倔起来,绝对比孟燕集难弄多了,孟燕集就算生气还在家里住着,还会来按时请安,至多竖着张脸话少而已,这邓括若真发了脾气,却会一头扎进深山峡谷里去,可以几个月不回家不露面,让你绝望到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是不孝啊!
但只要顺他的意,他又是个极体贴周到的孩子,本事大,朋友多,门路广,有肩胛,做事大胆有成效,还会赚钱,想要孝敬你,什么都会搜罗了捧到你面前,一会儿冰一会儿炭,一会儿又春风拂面,这也是长辈们既喜爱他又见他怵的缘故。
他起身道别,态度彬彬有礼,“老太太不用担心小姑奶奶的终身,其实我有个朋友是顶合适的,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叫过来先给你看看”
宋氏无心再听下去,右手朝他无力的摆一摆,“你去吧……这挑人又不是选料子,这块卖完了换一块,燕芳伤心是免不了的,……上次那事你一跑了之,她可还”
邓括道:“上次什么事?我不记得了”
宋氏愣了下,灰心道:“罢了,都是笑话,忘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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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空箭
中秋宴, 这次孟柿可以借口养伤不必参加了。
芦花婆亲自去郗氏屋里说:“姨娘不但手臂有伤还受了惊吓,这两天夜里起风了,有些低烧, 家宴是无论如何不能到的了”
郗氏在手上抹香膏子,“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 去不去无所谓,只是她舅母还要来呢,见不到外甥女恐怕要多想了,送进来原本是要被老爷宠着的, 才几个月功夫,靠山就换了,还弄得一身伤, 看着吧, 明儿可有得嚼了!”
芦花婆低头道:“太太事情多,原不该我问的,不知那几个穿绛紫色的人里,可有查问出谁了?”
冬娘道:“既知不该问你还问,太太做事还得跟你交待?当差这么多年怎么越发不懂事了?”
芦花婆闷声点头, 不再说话,却笔直的站着不走。
冬娘问:“你去吧, 天都黑了,太太还要看了菜单子才睡呢”
芦花婆道:“是该走的,只怕回去看见姨娘那委屈的样子,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却也是个娇弱的身子,我心里惭愧的很,这么一大家子人谁都好好的, 偏她给摔了,还连个哭诉的人都没有,我宁愿是我摔了,二爷回来也好交待,我反正年纪大了,最多撵出去养老,但是这事好几天也没个说法,那些爱乱猜的人可有得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