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滴微烫之水溅在脸面之上,茗烟亦不擦,迎着谢若莲似无辜不解的目光,怒斥,“懦夫!就这般藏在这里,懦弱到了极点!”
谢若莲看着满地碎片,不怒不气,“确实。”
茗烟一哽,却仿若烈火烹油,迎风助长,更是愤怒,“你没有血性没有良心也罢了,却不能阻拦别人!”
“我不阻拦。”谢若莲神态极其平静自若。
茗烟接连被堵,气急竟冷笑,“好,你当真……当真是……”他连续重复二次,可是气急了,甚至还微微点着头,眼见谢若莲泰山崩于眼前不变色,冷屑的眼光比窗外冰棱更犀利寒冷,却再不说什么,转身便走。
谢若莲平静的看着他半晌失语,最终愤而转身。
少年倔强的侧颜,紧紧抿着的冷漠唇角,能让木石心颤,他谢若莲却毫无挽留之意,更不解释,只目送他步伐从迅即掠过,继而慢慢放缓,终在门扉处停了下来。
茗烟背对着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扶住门框。
谢若莲耳听他话语平静,却仿佛潜藏着惊涛骇浪:
“——你是当真执意如此了?”
谢若莲颔首,微笑,“是。”
“那好。”茗烟提脚跨出门槛,再不回头,“你莫后悔。”
……
萦枝祭完元生,在蒲团上怔怔静滞了半晌,方慢慢走出。
正好见着茗烟急匆匆步态,风尘仆仆的样子,从外院归来。
萦枝远远见他大步流星模样,心中不解,正要问他,这种不安时局,他却是去了何处,不待话语出口,却在茗烟漠然的神情下,惊愣的停下话头。
茗烟瞥也不瞥他一言,两个人擦肩而过,一语未发,连招呼也无。
府中兄弟,纵使关系如何冷淡,如此冒险逃离,算起来也是有了一分共生之情……他却这般陌生冷漠,饶是萦枝一向自负,却也不由停下脚。
他转过身,看着他离去背影,心中复杂难言。
王女遭遇不幸,更接连不断被女帝羞辱,连最终入土为安亦是不能……谢若莲却不言不动,毫无反应,实在让人齿寒。
偏偏他一向视谢若莲为神慧之人,又恐他心有计谋,只是暂且按捺不动,他若莽撞坏了全局,则是不好……萦枝内心无限的失落黯然,既有期待,更大的失落亦笼罩在心头。
黯然的阴云绝望笼罩,他一向倔强的背脊慢慢佝偻下来,仿若一个很老且疲倦不堪的老人,慢慢走回空寂的房间。
而后之日,萦枝心中希望与绝望交织,疑惑和愤怒让他最终来到谢若莲房中,看着锄禾送上茶盏后,躬身退出良久后,他方才道,“若莲,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有何打算。”
谢若莲看着面前玉琢般的金贵少年,不过一月出头便已脱了层皮,他微微启唇,却对萦枝只说了一个字:
“等。”
“是等什么?”萦枝紧紧皱眉,身子向前倾,急急追问。
谢若莲知他心焦,更是轻声道,“雨霖铃问我,‘大奚,有什么动作’,我只能答,‘无’。他诧异,为何本该有所动作,却始终按捺不动。我却不诧异,因为我却只能等。——你懂了么。”
萦枝听闻解释眉头更紧,声音也愈发焦虑起来,“你在说什么经书,莫不是这上清寺呆多了你脑子也糊涂了不成?”
萦枝急语失礼,谢若莲并不生气,摇摇头,“若没有贵客来迎,我决计是不走的。”
此话委实惊人,萦枝闻言不可置疑的扬高声音惊呼了一声,“说什么梦话。”他咬咬唇,终是深叹口气,“你就不想着,无人送她一程,怎地是好……”
他抬头,迎面承接住谢若莲不怒不喜,亦不悲不伤的眼睛,这种眼神仿佛霹雳一般,在心底在最深处的漆黑夜幕中骤然炸亮,仿佛某种未知的启示,让他最最贪心的幻想也似乎可以变成真实——
萦枝紧迫又战栗,嘴唇亦是颤抖的,似乎连说出来都是欢喜和惊吓:
“莫非,殿下她——她在哪里?”萦枝脱口而出,浑然不觉面前少年眼中突然掠过一道奇异的神情。
正是此时,那久久不被叩响的门扉突然被人猛然使力,一推而开!门外的雪光让人眼前乍然发亮,白茫茫的一片,不知不辨,却有暗影,仿若死神驾临。
那阴郁声音也慢慢近了,亦在重复问道:“她在哪里?”
第196章 索命
那声音阴郁低微,嗓间沙哑,更似夺命的死神赴夜色而来。
谢若莲却不惊不惧,他微微眯起眼睛,待眼睛适应光亮之后,方才慢慢睁开轻声道:
“竟劳丞相亲至,谢若莲不胜荣幸。”
来人径直逼近,高居上位俯视着。
看也不看其他地方,视线如跗骨之蛆一般死死停留在谢若莲身上。他眼睛仿若寒光森森的钩子,只一眼便能剜出血肉。
“她在哪里。”
俆止声音平静得几乎平板无息,声音更是沙哑不堪,依稀有隐约疲惫,可刻骨的恨意如此明了,行尸走肉的残缺躯体,只有恨意一直支持着他——
萦枝浑身僵硬的瘫痪在椅中,自觉周身被某种沉重晦暗的阴影笼罩,他只能看着俆止慢慢逼近谢若莲,每一步都是杀机,每一步都让谢若莲离死神更近了一分……他却惊恐得不知为何无法动弹,连眨眼都没了力量。
谢若莲却有些惆怅的略略低下头,声音亦是飘渺痛惜:“若我猜的不错,那她现在应该在今城,一把灰,一缕烟,吹得东西南北吧……”
“她在哪里。”俆止双目更比平时冷而无波,只有一片令人惊心的死寂。
他素来是一身黑衣,可今日一席衣衫之上,却有干透的淤泥,半湿的被雪水打湿的浸透痕迹……他声音却一直维持在令人恐惧的某个极低平衡点上,仿佛只要一个小小的不慎,整个便会轰然倾颓,再无法克制杀意和满腔的恨——
俆止突然抽出一把寒光淋漓的尖刀来,一刀便横过谢若莲脖颈!
他双目暴突,最后的理智也崩离了一般,整个人似挟持北风冰雪而来,“——否则你死!”
萦枝瞬间暴起一身鸡皮疙瘩,努力挣扎站起意欲阻挡,却惊觉自己在深深恐惧下几乎无法动弹,却见谢若莲神色不变,甚至唇边笑意更深:“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哪里知道什么。”
俆止慢慢转动刀锋,愈发贴紧手下肌肤,谢若莲如此贴近方才看到俆止眼中布满的血丝。
脖颈间凉意刻骨,谢若莲却仍能自若道,“竟劳徐家公子,圣音丞相手刃吾等宵小,何其有幸。只是我这等小角色,又怎能脏了您的手?——为何不让您手下骁将替您啊!”
俆止的手没有预告的猛然用力,利器与皮肉,脖颈间顷刻便见血,谢若莲吃疼得叫了一声,话语立刻截断,俆止眼中光芒更甚,他整个人仿佛失控一般,多年的克制隐忍……今天却整个失控了一般,仿佛凶器再无剑鞘挟持,一朝出鞘,竟要血流成河方才好。
他神情嗜血,令人惊恐,声音却如斯缓慢,一字一句道:“谢若莲,你太高看自己,不过一只烦人臭虫……只是杀了你,能让她痛死,恨死……倒也不错。”俆止神情奇异,说着噬人的话语,声音却平静得令人胆寒。
萦枝此刻见他话语已到此份上,再无转圜原地,心中绝望坠地,再无求生之意,欲拼个你死我活。
正要暴起,俆止却察觉到了一般猛然抬头,随即有数人从各处跃出,墙角,梁上,门外,窗内……顷刻间,不大的处所随处是刀光剑影!
萦枝瞬息间便被来人立刻止住。
他心中绝望,为何周身隐藏的暗卫没有半分动作,莫非都丧命在刀下?……为何不见杏,为何连锄禾也没了踪迹……
茗烟与雨霖铃二人……大家都死一处,赴了黄泉,陪伴殿下,倒也……
谢若莲微微喘着气,疼痛让他不自觉的颤抖,却不知为何依旧有种似笑非笑的劲儿,“谢家公子不是在宗人府里,又怎地会是小的我?”
话语一落,俆止眼中波澜乍起,光芒大盛,随即掠风波而来,竟是惊涛骇浪!
萦枝惊恐的望着他瞬间有些扭曲的嘴角,其眼中杀意大作,手却很稳定地架在谢若莲脖上,再深入一寸,谢若莲便没有了性命——
“你这个龌龊的,妄想欺骗我的蠢货,就像她一样……”
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成之人今日竟失态成这般,周身仿佛有磷火燃烧一般幽蓝的火焰,吞噬了天地。
谢若莲只觉血管跳动愈发激烈,疼痛亦几乎不可忍耐,可眼见慢慢将他逼近癫狂,笑意忍耐不住,仿若对于死已经不再有丝毫的惧怕一般,竟然还能道:“这话可没道理,我怎么又欺骗了你?”
“她在哪!”俆止再忍耐不住,恨意滔天,他手下猛然用力!
谢若莲不顾疼痛,立刻后缩脖颈,躲开致命之处,不过电光火石间他大声道,“她死了!她早就死长岛冰湖,死在你手里了!”
……
话音顿然在耳边炸响,俆止猛然闭上眼睛。
萦枝初闻此话,竟如霹雳一般,仿佛世界在顷刻间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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