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栖凤桥上乘舟,过龙门,十二桥,出今城,一路直上神山。
这世间事他已知晓得足够多,便再无多余的心思去理睬周身四围。
不必如他初初那般,见着什么都觉新奇,见着什么都觉欢喜。眼馋得只希望能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他躺在船上一间单间中,仍有江风吹来,裹紧薄被仍忍不住微颤。
入夜后,寒江上繁华更盛,滔滔江水夜色更添薄寒,仍掩不住两岸花坊红袖招,灯火一重重,行船一只只,此岸歌女涉江采芙蓉,江上画舫仍有隔江后苑花,歌女声声隔着水波喁喁,寒江上笼着一层薄薄的红雾,又被江风吹得分分散散。
即便江上灯火流走,他也懒得抬眸一观。
浅苔躲在舱中,头疼之余,胃也跟着这江上乱声急管一起,一阵阵的疼。
既无睡意,急管繁弦也扰人。他勉强撑起身子,取了薄衫披着,再桌边倒了杯冷茶捧在手心,靠着船壁远远望着江岸不知名的地方。
船正好行到密集处。
此埠烟火繁华,只见两岸灯红酒绿江岸皆是琳琅,灯火连边一眼望不到尽头。澎湃灯海下,是寒江暗流缓缓,流水无声,他能听见画舫歌声醉人,也能听到岸边夹杂着的欢声嗔语。
岸边江心,亦是经耳愈重。后苑花生花谢,涉江芙蓉采之落之,好似今城中那迷离一角秦淮一脉,当年他借名折月,也是这般罢。
他抿了口冷茶,船无声下行。仿佛整个世界,除他与他的冷茶之外,都是这样的欢腾热闹。
……
寒江迁流,舟舸争流,画舫红衣,轻歌曼舞。倒有一叶小舟远远落到后面,艄公撑着长梢,见此处拥挤繁闹,闹得委实有些不堪了。
艄公站在船头悠悠长息一声,其声辽远,远远传至天边。
后面正烹煮食物的儿子此时将鱼汤烹好,正好得闲,站在栏边见前面喧闹,后面黑夜陪着寒水,俯下身撩起江水玩。不知想起什么,不免有些欣然又有些寂落。
黑夜里的一盏灯,悄无声息的藏着,外面无边喧闹又哪有心中人一分好,他噘嘴一声清音起,唱起她所教的一首歌:
“……哟诶……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
——哟诶
踏过江水去采莲花,到兰草生长的沼泽地采兰花。采了花要送给谁呢?想要送给那远在故乡的爱妻。
回想起故乡的爱妻,却又长路漫漫遥望无边无际。飘流异乡两地相思,怀念爱妻愁苦忧伤以至终老。
哟诶——
浅苔眉眼一掩,不知听到了什么,关了舱门熄了灯。
隔了那么远的歌声,又能听见多少呢?年轻的男子清越的声音,又如何唱得出同心离居,忧伤终老的苦愁。山泉曲折,天地幽幽,密密匝匝的荷叶,涉江欲采的花。
他曾回过头的。只一眼,看穿江洪流淌,子陌红尘,又倦倦的收了回去。
在意,又或是不在意,都尽与他无关了。
第177章 谁家秋思
谢园一众桂子全开了,南湘站在桂花树下,板着指头好似在计算。
“王女算什么呢。”谢若莲懒洋洋走过去,随意问道。
南湘撒开手,微微摇摇头,“没什么。”
“不乐意说便算了。”谢若莲一抖下摆,地面铺满落花,他席地坐下。
头顶桂花细细簌簌落了下来。
“桂花是最好的了,云雾一样的香味就在身边。若莲可知我心中最爱的便是此种小花。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南湘一笑,将手指藏入袖中,将话题扯远开去,心中到底有种秋思如若苦味埋藏。
送白莎,别浅苔,伤梅容,而今七指尚余寥寥。
她当欣慰,还是寂寥。情缘轻薄,人情如纸,自己也不过小人尔尔。不知行到现在他们身在何处,总归是仰望同一轮日月吧……
“王府桂花一绝,可惜白莎,浅苔二位无缘观看了。”谢若莲观望着天色与头顶桂子,突然道。
南湘一怔。
入眼满地金黄。
“一个回畅国,一个上神山,再往后,南漓也嫁往大奚——”谢若莲看着层层屋檐围绕,话说一半,却不知为何停住了话头。
南湘捞起下摆,来到树另一侧,背靠桂树,二人相背而坐。
“若莲想说什么?”南湘终于问道。
谢若莲摇摇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南湘看着院内一方狭窄天地,缓缓道:“秋天的风露,染教世界都香,他们无论身在何方……亦应能同闻吧。”
畅国路远,神山茫茫,唯愿他们一路平安。她却不知自己此路能平安否,简直是场鲁莽幼稚的冒险,她却只得一条路走到黑。她没有别的选择。
谢若莲没有只微微闭上眼睛,似专心聆听不着痕迹的风声。
南湘感受着身畔人的沉默寂静,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决定已下,木已成舟,总不能耽于儿女情长不可脱身。天地宽阔。她以为谢若莲会同她一般想法,可如今看来,却不然。
他总是看山望水,一派悠远从容,而今却不知为何有些隐忍。此时身处珮碎琼瑶之中,他的魂灵却也飘远似至不知何方。
可他明明心有所藏,却不言明,让她略有不安。
他是在担心浅苔白莎二人,还是担心触怒女帝,且与颜徽交易的自己?
“……我从不曾隐瞒过阿莲。”南湘垂落眼光,缓缓道,“阿莲,也无需担忧,有话直说便可。”
谢若莲静静的闭着眼睛。
金风玉露拂面而过,桂花慢慢坠落在额头上。他睁开眼睛,拈下面上细小花瓣。
“陛下若如愿以偿,出了今城,又该怎般……”
他停顿了很久,方才轻道。
一时清秋,满枝桂花,香味沁人心脾,却不知为何,略微的有些苦。
南湘见他如此回应,本想说,“与颜徽交易,就像是与虎谋皮。前途难测,我心亦忐忑。”此话难以吐露,南湘慢慢将口中欲说之话一口口咽下,只说:
“若是我能趁此机会离开今城,我们得想个法子,让大家都出来才行。”
谢若莲道,“且不说您个人平安。您同南漓一齐,而端木王府阖众必定身在今城,不得离开。若要如您所言,却是很难。”
“你们几个定是要平安。”南湘话语斩钉截铁,无半分犹豫。
见谢若莲一双眼往自己望来,她只慢慢说道,“本想遣散后院,谁想竟生生激得董曦寻死,我便再不敢提……”南湘隐约苦笑,“只是,总不能大家都死一块吧……”
话语轻如风,却这么重。
……
南湘下朝归来,在书房坐下,疲惫的用手遮住眼睛说不出话来。
杏心知自己王女在朝堂上必定满腹委屈,遂端来茶水,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
窗外桂花香弥漫进屋内,杏看着南湘打开几案上的匣子。
匣中所装乃是酬堂写上的册页。平素都是梅容亲自送来,近日则不然。
而今各地消息交付在梅容处,又由他统筹一处,由匣子装着奉上。只有王女方有钥匙可以打开取阅。
南湘轻合书页,略微一笑,“白莎已安然过境,浅苔也一路平安。”
杏低声道,“女娲眷顾,王女亦可放心了。”
南湘又看了一遍,方才搁下。杏咫尺间也能瞥见沉沉笔墨,酬堂耳目报来平安。
半晌,南湘方道,“叫谢若莲来。”
杏看着王女即便微微含着笑意却仍潜藏着倦意的面容,俯身答道,“是。”转身便出。
“杏。”南湘却突然唤住他,自己从书桌后站起身来,“我亲自去找他。”
……
昨日夜晚。
王府正院灯火俱灭,窗外寂静无声。
二人躺在床上,谢若莲更是裹紧被子,似有些怕冷。
南湘却侧耳倾听,“你听,窗外风起了。”
“嗯。”谢若莲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南湘静静听着愈发起来的风声萧瑟,窗外隐隐有白光闪烁,不知是月色沁凉,还是树梢冷霜。秋子桂香着了冷露,清净一股冷香,带着寒意。
又是一年冬临近。
“真冷。”
“……嗯。”谢若莲半天轻轻应了一声,他似快要进入梦乡,语尾带着浓浓睡意。
南湘知他一日疲倦,便隐忍下心中欲说的话。她毫无睡意,一双眼看着头顶暗沉苍穹,茫茫似荒原。
她是不是不该如此冒险?
若她一人死,能换来他们平安,也是好的。她本只是一缕异世的魂魄,躯壳也不是她的。
可若真能毫不遗憾的赴死,上苍又为何让她遇见身边这少年?
南湘心中一痛,转颜看着相隔咫尺,鼻息相闻的少年,那双清秀的眼安静闭阖着,安谧平静。
似乎窗外的流风碎雪在瞬息便平息了。
“阿莲……”南湘鼻头微微有些酸,不知是太冷,还是怎么。她静静俯身凑近他的身躯,在他颈窝处,安静埋首。
她声音似有些喃喃不清的含糊,“阿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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