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早将一颗惊魂未定的心与自己公子一并丢了去。全靠谢公子稳着,任何吩咐,他自不由分说的履行而去,此时也毫不犹豫的奔出门去。
一时,室内只有晕厥不醒的董曦和谢若莲二人。
风适时一吹,烛火随即摇动,谢若莲拖曳在墙上的影子已随之摇摆。
他神情晦涩。
半面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慢慢走近,挨近床边坐下。
董曦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不知事的逝者。
谢若莲眼神投射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终至淡漠无波。
“你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清冷似寒露,凛冽刺骨,他突然说道:
“就这么死了,你会后悔的。”
谢若莲慢慢伏在董曦耳边。
“她会忘记你,时日过去,连最后一丝怜惜也会逝去,你什么都不是。”
“你什么都不求,是么?那真好。我且送你一程,算是一场尽了情谊,你身边真情假意,旁观路过,只叹一句,可惜,也便罢了,有谁真心伤怀。”
“只有我,叹你年轻一生,尽付东流,什么都没有留下,白活了二十年。”
谢若莲静了静,仿佛那人晕厥中真能听到般,慢慢道:
“你多傻。要我,即便是死,也不同你这般沉默。如此轻描淡写的愧疚,不够陪伴她一辈子。死,也要死在她面前啊,要让她亲眼看着,永生难忘。”
董曦呼吸平缓似无。
耳目均无效用。呼吸同雪原落雪般安静。
谢若莲淡淡道:
“不要让你的死变得什么都不是,我知道你听得见,我知道你的魂就牵绊在这,离也离不去……董曦,你醒来罢……”
第168章 千言万语
南湘疲倦的伏在床头,红肿的眼微合。
董曦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
一缕香魂,被无数药石呼唤牵绊着,虽没有消逝,却到底隐弱。
南湘喉咙内干涩难受。
眼睛也涩得再也揉不出泪来。
后悔痛惜的心早已绝望。
董曦父母泪语愤恨,她亏欠内疚却也再没力气回应。董曦,你纵使伤心得再无留恋,可你也要想想你的父母,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承受得住,董曦……
她守在床边,却什么都守不住。
却仍不死心。
不死心。
“董曦,董曦……董曦……”南湘低声轻唤。
泪湿青衫。
南湘低低呢喃,状似祈求,“……我什么都依你,只要你醒过来……”
“董曦……”
“董曦……”
南湘埋首低头,心中绝望。
可被她紧紧牵着不放的手,瞬息间仿佛有种细微的,几乎不被察觉的动作,似一个不自觉的战栗。
南湘却反弹一般猛地抬起头来。
不可置信的望着床上之人。董曦面目惨淡,神情平素,没有变化。
可他手指刚刚微一动弹,绝不似她错觉。
南湘瞬时猛地站起身,惊呼道,“快唤医师!流风——”
…………
…………
昏迷五日,董曦终于在第六日苏醒。
剪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杏立即将他扶起,带出内室。
董曦迟缓的转过眼珠,未及张望,眼睛却定定望着一只紧紧牵着自己的手。
他慢慢上移目光——
这个发髻微乱,神情疲惫,衣衫折痕累累的女子,是她么……
南湘似从未有这般温柔的声音,“董曦,你醒过来了?”
董曦连眼神都是抖的,孱弱身躯微微颤动。
嗓间吞咽困难,他却尽力发出声来,“殿……下……”
声音干涩枯槁,似切磨砂纸,沙哑痛楚,让人不忍听闻。
他却缓慢地柔和了神情。
试图微笑。
“殿下……”
董曦面色惨白得透明,那微薄的笑意亦轻得如同浮沉,声音轻缓,一阵风也可以吹散,整个人也似紧紧残余这一缕魂魄,随时会消逝远去。
他毕竟还是回来了。
南湘坐在他身边。
直到此时终于吐出一口气来,闭目一瞬,慢慢睁眼。
窗前明亮,几上青瓷瓶中插有一只折柳,夏日的午后,光线斑驳有如碎金,鸟声也无,蝉鸣起。
南湘握住他的手。
慢慢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千言万语,终不知如何问。
为何寻死,为何寻死。
可哪里需要问呢,心死如灰不如归去,真情真意被辜负,她竟要硬生生逼死了他。
她来回思索,斟酌再三,自以为此事两全其美,天地之大,任君自由,她也可以轻松。
圣音虽女尊男卑,民风却不狭隘,再嫁之事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她自知并非良人,其幸福或许就在王府围墙之外,走出去,或许更好……便请来几人,说出心中打算,自以为两全其美。
她也不是强逼。倘若愿意,自可以在这个王府里长长久久的住下去。
可她哪里能想到,这个文弱少年,竟真有赴死的决心。
董曦昏迷过久,身子过虚,又有旧病夹杂,此时支撑不住,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南湘看着面前少年疲倦苍白的脸,内心疲倦又歉疚。
说到底,是她私心作祟,出走的准备早已做好,又与颜徽说定……偏偏为了他们,拖延再三,不得脱身……冬日祭家宴上又见众人欺负阿莲,排挤冷淡,她自心死如灰,她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人一直忍耐拖延……她视之为包袱,是离开今城的累赘,是平静生活的负担。
前几日,白莎自行求去,她却突然福至心灵。
白莎且去了,虽离别伤人,他神色间却似有对新生活的憧憬。推己及人,或许他们也困于王府,只是苦于面子,欠缺她给予一个台阶,或许,他们也想过离开。
南湘肩头微颤,她强按捺住心中一阵战栗,慢慢站起身来。
她料想得天真而美好,自以为做了一件两全其美的事,谁晓得……到底是天真了。
…………
…………
董曦睡睡醒醒,迷迷蒙蒙。
醒时,南湘亲自喂了汤药,他费力咽下,苦涩意在心间聚集着,南湘又递来冰糖让他吞下避苦,舌尖的清甜又像是丝线慢慢在嗓间缭绕撕扯。
南湘在窗前细细替他吟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董曦听毕,微微侧过脸无言的笑了。
笑意苦涩。
却到底是个微笑。
王子乔是个谁呢?他微微眨了眨眼睛,似在问。
南湘静静抚弄他的额发,轻轻道,“莫笑此诗直白,人生在世为何不想开点,子乔仙人在天上笑着看着咱闹腾呢。你不喜欢这诗,我便再想一首,直听到你喜欢的为止……”
卷十四 入秋
第169章 血色
董曦病势沉重,难以迅速康复,南湘隔几日便会来此白雁渡,亲自服侍吃药喝水。
此举体贴亲昵,南湘自觉赎罪,董曦却惶恐不安,急于起身谢恩,每每推辞,却拗不过南湘执意如此,消受也是痛楚,他更有一番不能明说的郁结。
小厮剪虹发现自己公子,每日大多数时候都是虚浮的眼神,不知视线落在何处,思绪又飘渺何方,手却总会不自觉的抬起,抚弄自己脖颈间难以消隐的痕迹,关节略略用力,慢慢发白,直到伏在床上剧烈的咳嗽出声,神色依旧空茫。
剪虹躲藏在门后,看着自己公子,紧咬牙根,泪如雨下。
苟活似乎是一种不可置信的举措,扼死才是正途。他人的同情牵挂,对他来说都难以承受。
南湘却固执不已。
每次推拒却没有任何用处,董曦也无办法,只得小心翼翼的在南湘服侍下饮下药,内心惶恐。
一服,便是一整个夏季没有离开此剂苦药,末了,连吞咽唾沫的动作都觉得辛苦。
府中不宁,连同这夏日祭也过得平静普通,绝无往前那般大兴土木,声可裂天,舞可碎石的态势。
一席晚宴,白莎早走了,董曦大病未愈,自然也来不得。
雨霖铃不见其人,萦枝未见其影,茗烟也莫名缺席。只有梅容是身有要事,被南湘派遣出了今城,夏日祭时还没有赶回来。
南湘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身边只有元生,浅苔二人,所谓家宴,竟落得这么个惨淡下场。
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南湘心中其实并不觉得有甚不好,反而颇为享受。笑着同元生唠唠嗑,同他讲讲巣洲故去的事,元生愈发飞红了脸,欢喜不已的追问道,“王女还记得当时我们的相遇么?”
南湘一顿,摇摇头,“元生对不住,我真是记不得了。”
只听得元生微微瘪了瘪嘴,却又慢慢微笑,捧着脸,双眼睁得大大的,神色却有些空茫,似魂灵出神而去回到遥不可及的当初:
“那日啊,我被欺负得几乎想寻死。王女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身白衣,不沾一点灰尘,那般冷淡轻易,却把我从那么狼狈不堪的境遇里救了出来……您就像神仙一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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