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上了舟才想起来,今日是皇帝亲耕的大日子,陆渊作为他的左膀右臂,理应陪在他身边的。
于是她试探问人,“你今儿个告假,皇帝也准了?”
陆渊一笑,慢慢划动着浮波,“有什么不肯,这天大地大,还是夫人最大,再说我最近风头过甚了,也合该避着点锋芒。”
云露华嘟囔一句,“我又不是你夫人,当初咱们可没过婚书上族谱。”
陆渊指了指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还需要这个吗?哥儿姐儿可比什么婚书都好使。”
云露华抿唇不说话,陆渊突然正色道:“露华,我从来没想过用孩子捆住你,你我之间,当初也的确算是阴差阳错,但这些日子以来,你心里真的从来就没有过一点我的位置吗?如果是这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涉你,你就是个自由身了。”
云露华又纠结又难受,刚开始的确是为了孩子,但这近一年的时间过来了,她和陆渊之间关系愈发微妙,她也说不上来。
其实一直以来捣糨糊的都是她,是她含含糊糊,于是他俩之间不清不楚,如果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把关系摆正了,也许就不会这么难受。
自从云家翻案后,她就带着孩子一直躲在家里,陆渊日日过门口,她日日不见,她曾经无数次动过彻底断干净,从此男婚女嫁两不相干,但她又实在踏不出来这一步。
如今陆渊将一切都挑开了说,这应该是最好的时机,她应该像刚开始那样说出绝情绝义的话,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但话到嗓子眼里又卡住了,在陆渊沉沉眸色中,她终究还是别开了眼。
船到湖心亭,一起看过雪,只是陆渊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他所有的笑,都给了孩子。
云露华想,他应该是失望极了吧。
等陆渊将她们送回来,只是轻轻在哥儿姐儿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说爹爹改日再来看你们,然后就离开了。
云露华怔怔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他真的全程都没再看过她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慌了,从前她总是仗着那些小性子,知道她不论怎么说不好听的话,陆渊都会来哄她,向她致歉,所以肆无忌惮,但这一回,她的躲避,恐怕是彻底伤了他的心了吧。
也对,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她凭什么一次次凌驾于他之上,等着他来迁就呢。
如今他官拜三品,又封国公,京城多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儿家排队等着嫁他,他又何必执着于她一人身上。
想到他今日才说过什么天大地大,夫人最大,云露华就觉得伤心,男人果然都是骗子,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她好惨,她真的好惨。
浑浑噩噩回去以后,她每日照常重复着之前的生活,可陆渊从此再也没有经过云家一步,当中有过两次陆家的人过来,但只是来接两个孩子过去的,京城又热闹起来,马上要到皇帝和卢氏女成亲的日子了,谁都羡慕卢家,白捡了一个皇帝当国丈,还没过门女儿就已经是准皇后了。
封后乃是大事,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云露华看着心中竟有几分惘然,卢氏女封后,陆渊的身份恐怕从此以后更要船高水涨了吧。
他现在是香饽饽,而自己只是个已经年老色衰的女人,也难怪他再也不愿意来见她了。
某一日,她偶然间听纤云多嘴提了一句,说陆渊要成亲了。
第71章
纤云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忙又道:“奴婢也只是听外头传言,说徽国公府近来频繁采买置办喜字红绸,恐怕是徽国公打算新娶, 不过这事儿还没个影, 娘子别往心里去。”
如今人人都要将‘三爷’改口称徽国公了, 这样年轻的一等国公, 放眼望去, 整个大晟历朝历代也都是屈指可数,好不风光。
云露华在给慎哥儿编竹蹴鞠,小人儿爱玩, 见到蹴鞠就活蹦乱跳, 但成人所用的蹴鞠太大太沉了,难免会伤到,她索性自己砍了根竹子,削条编织。
娇养长大的女儿,为了孩子能亲自挥刀, 可见女子本弱, 为母则刚。
她一点一点慢慢游走着手下的竹片,没有抬眼, 仍兀自做自己的事,唯有鸦睫微微轻颤, 遮住眼帘。
“他爱娶哪个就娶哪个,我不往心里去,反正如今我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不要紧的。”
纤云觉得憋屈,分明前些日子国公爷还日日打马过府,立在门外想见娘子, 那样的殷勤劲儿,纤云还以为国公爷一心一意都是自家主子。
可这才过了多久,一趟湖心亭回来,二人不知为何就这么形同陌路了,姐儿好几回私底下悄悄问她,说爹娘是不是要分开了,纤云都噎了一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话。
要是国公爷真就这么另娶了,娘子又算是什么,难道真如老人常言,男人一旦有权有势了,就一定会变坏吗?
可国公爷之前那样好....
纤云忧心忡忡看着装作若无其事的云露华,其实娘子心里哪里会真就不在意,这几日来,她每回起夜都看见娘子房中掌了灯,早上进来伺候,一根蜡烛烧得只剩下一滩蜡泪了,娘子这是一夜未眠。
若国公爷真要另娶,娘子也没法子,如今云家已经清白,单凭娘子的样貌和身份,想另嫁倒也不难,纤云琢磨着,开始悄悄叫人打听京城中适龄的好男儿。
只要有了新姑爷,娘子就不会老想着国公爷了吧。
这日天放了晴,正是春意盎然的好时光,纤云撺掇了几日,让娘子带着哥儿去踏青的想法终于成功,一大早一行人就坐上了马车,往郊外庄子去了。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赋税减半,今年人人都高兴乐呵着,逢上好天儿,一家老小出门踏青的可真不少,往郊外去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遇上狭道,可能还要等上一会儿。
云露华见马车停了,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今儿个怎么那么多人往那里赶,早知道这样,我们就另择日子出来了。”
纤云抱着她臂摇了摇,“娘子不知道,今日要办曲水流觞呢,兰溪边上都是文人墨客,好生热闹!”
云露华却皱了皱眉,“那么多外男,那更不能去了。”
外男多才好找姑爷,纤云好不容易挑了这么一个好日子,哪儿能叫她这个时候回去,忙道:“娘子今年就没怎么出过门,这样好的春景,岂不是辜负了,再说姐儿哥儿也大了,总不能日日拘在家里读书,也好出去见见人,活络活络。”
这话倒说的不假,慎哥儿也就算了,可燕姐儿的确大了,照她这个年纪,自己早就跟康宁满皇宫跑了,京城的贵女圈就这么大,基本上都是打小认识的手帕交,从前燕姐儿错失了良机,再不带她出去走动结交人,恐怕就晚了。
这样想着,云露华倒也肯去。
到了兰溪,果然溪边两侧早早布好了宴座,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除了凑热闹的平头百姓,更多的还是那些高门大户。
她放了燕姐儿自己去玩,带慎哥儿就在马车旁边,找了块青草地,陪慎哥儿踢起竹蹴鞠来。
胖墩墩的小团子玉雪可爱,走起路来踏着脚步,有些费劲,但一踢到蹴鞠,就撒欢高兴的直拍手。
慎哥儿还小,但脚劲不小,云露华跟他踢了一会儿已经满头大汗,他还高兴的到处跑,一点也没有累的意思。
云露华这些日子以来有些精神不济,便停下来休息片刻,没人陪慎哥儿踢了,他就自己踢着圆滚滚的竹蹴鞠,滴溜溜往前跑。
云露华在后面看着他,慎哥儿一路踢到了兰溪边上,那竹蹴鞠好巧不巧,将原本悬在上游,盛满酒打算放下去的玉觞杯给打翻了。
玉觞杯落到兰溪中,弯弯绕绕不知流到了哪里,办宴的是去岁秋闱新进的一个才子,叫刘让,也算是颇有声誉,见状拿起那竹蹴鞠,气急败坏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慎哥儿机灵,知道闯了祸,掉头就跑,见状不妙,一下子钻到了娘亲怀里去。
刘让文采不错,但从来都是媚上欺下,一见眼前这女子虽有出尘之姿,但衣饰简单,想必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方冷声道:“你知道这玉觞杯有多难得吗!那可是圣上所赐,如今丢了,那就是损坏了御赐之物,今日你若不将那小儿交出来,我可对你不客气。”
云露华将慎哥儿护在身后,嗤了一声,淡淡道:“你想动我儿子?先看看你配不配。”
刘让哼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儿子又如何,损了御赐之物,那就是不尊圣上!”他极其轻浮打量了云露华一眼,“见你独自携子,又长的妖里妖气,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那小儿,恐怕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呢!”
金凤纤云见这边出了事也都赶过来,听到刘让这样羞辱娘子,金凤嘴都气歪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能这样下流无耻,即便我家哥儿弄坏了你的东西,那也不是成心的,要赔要钱,你好说就是,简直是辱没了天下读书人!”
刘让拿鼻孔对人,“赔?你们赔的起吗!”
纤云可比金凤泼辣多了,指着人鼻子就骂,“你知道我家娘子是谁吗?你知道我家哥儿是谁的儿子吗?你算是个东西,呸!给我家娘子提鞋都不配!一只杯子,御赐之物又如何,你尽管去和圣上告状,你看圣上到底会不会判我家娘子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