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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妾 (芳客)


  但眼前的陆渊,眉目深邃了,脸也更长开了,褪去少年意气的张扬,沉稳有力了许多,总之瞧着顺眼了不少,连带他那张皮相,也能品出几分清俊来了。
  她在打量陆渊的同时,对方也在审察着她,人还是那个人,只是跟内里换了芯儿一样,全然不一样了,那目光锋芒毕露,是真像十年前的她。
  难道真如白致说的,人只记得永安十七年前的事了?
  云露华劈手将壶从他手中夺回来,冲他扬眉,“托你的福,没被你那个小妾给淹死,算是我命大。”她不忘讥讽,“你过来是干嘛,瞧瞧我死没死?也不必劳您亲临,随便差个跑腿的瞧上一眼回给你就是了。”
  手里一空,陆渊交手在膝前,看她生龙活虎的模样,不由想起许多年前和她拌嘴的场景。
  陆渊睨人一眼,唬道:“小宁来我这里告状,说你拿水泼她,还骂了我,我自然是要亲自来替她和自己讨个公道的。”
  听说骂他的话已经入了他的耳,云露华倒从容不迫,放下茶壶,理了理衣襟,“你打算怎么讨公道,再将我扔到莲渠里一回,好替你的爱妾泄恨?”
  陆渊含笑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他突然撑桌起来,欺身压过去,低了声音,“只是在扔你之前,我想问问你,何为薄情寡义,何为小人?”
  云露华不防被他压下来,手腕抵着桌角,看着那脸突然放大,近在咫尺,她莫名弱了声儿下来,“你没读过书么?‘薄情寡义’和‘小人’若听不懂,该去问夫子。”
  陆渊眸中笑意更深,“正因为我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才更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又挨近一分,惊得身下美人儿把一张脸慌张藏躲。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在怪我,怪我待你不够一往情深。”
  云露华拿手遮着脸,生怕他亲下来,五根玉指横在二人之间,她紧闭双眼,鸦睫颤颤,“你...你别胡说啊,我没这个意思。”
  压得久了,难免腰肢酸软,腿肚儿发抖,陆渊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遂直起身子,又恢复一派疏朗清明,还甚有风度的拉人一把,“好了,起来吧。”
  瞥见云露华将袖子仍挡在脸前,跟防贼似的,陆渊觉得好笑,“还当自己是个大姑娘吗,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该做的早都做了,现在倒来躲自己夫君。”
  云露华腾地一下,脸更红了,她更不愿意放下袖子,索性往内室里跑。
  她原本就是个姑娘家,谁料想一觉醒来竟过了十年,即便这十年和陆渊真做过什么,那现在的她也不记得了,不记得就是不作数,不作数那就是没有!
  伏在被子上许久,听外间脚步声渐渐远了,她这才把脸抬起来,长吁一口气。


第5章
  到了下午,一个库房小厮送来几罐上好的新茶,说是三爷的吩咐。
  金凤抓了一把,见到底都是片片芽头肥实,色泽鲜亮,半点也不带含糊的,和以往那些细碎茶沫子完全不能比。
  她接过道谢后,欢天喜地抱着茶罐进屋,云露华正倚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永安志》。
  大晟历朝历代,自新帝登基开始,都有史官开始记录新史,里头不论是家国大事,还是民间轶事均有记载,时人通过史志,可以查阅到历年纪事。
  这几日里,但凡空闲,云露华就抱着《永安志》埋头苦读,她想迫切地了解这十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年轰动天下的舞弊案,其中内情究竟如何。
  云露华实在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自己的爹爹会为了贪一笔赃银,而置天下士林于不顾,她的爹爹,绝对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只是可惜,她将永安十七年那几章都快翻烂了,得到的也不过书上那寥寥几句,似乎连史官都不愿意多添笔墨在这件事上。
  书一合,云露华见道那罐子,问道:“这是什么?”
  金凤捂嘴直笑,“是茶,奴婢看过了,罐罐都是上好的新茶,库房刚差人送来的,是三爷叫人给姑娘送的呢!”
  即便已经知道现如今的处境,也清清楚楚的明白再也不可能改变,但金凤那一口一声的‘姨娘’,叫得云露华实在是难受,索性让她改口,按未出阁那样还叫姑娘。
  “嗯。”听说是陆渊送的,云露华扭头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还是把书放下来,“给燕姐儿屋里送去两罐,别苦着孩子。”
  都说母凭子贵,但更多的还是子凭母贵,自己不受人待见,连带着孩子也吃苦,云露华再骄纵脾气大,那也是知道自己的崽儿自己疼。
  金凤鼻尖一酸,哎了一声应下,虽说姑娘这些天变了个人,但不管怎么变,到底都是燕姐儿和慎哥儿的娘,别瞧她见到姐弟两个不冷不热的,实则心里比谁都疼。
  她拿了两罐茶往陆皎那里去,陆皎还没满豆蔻年华,不必另僻院子单住,和云露华的屋子就紧挨在一块,廊下转个弯的功夫就送到了。
  回来时远远瞧见管门房的婆子过来,说是云小公子到了,金凤又忙不迭地回去报信儿。
  一听到人来了,云露华将书一放,紧赶着从窝椅上跳起来,“在哪儿呢?”
  那门房婆子道:“因是外男,怕冲撞了女眷,不好进后院来,现下正在偏厅的小花堂中坐着呢。”
  金凤听了心里觉得憋屈,分明上个月姚姨娘的父兄来见她时,都是直接到姚姨娘院中去的,到了她们这里,反倒说起什么冲撞不冲撞,简直是看人下菜碟。
  云露华此时倒顾不上计较在哪里,只是叫这门房婆子赶紧带路,往偏厅过去。
  小花堂内设了几道座屏,上面绘有远山重峦,水墨萧疏,几只瓷白的玉净瓶置于壁格中,愈显静谧。
  当中一只壁瓶前站了个少年,身上是一色的白,白裥衫,白玉冠,白绸束,白布靴,他站在壁前,仿佛同这白瓷瓶融为了一体,掌轻易托起那只瓶,十指骨节如玉,转动观赏着,比那屏上的水墨画更赏眼。
  云露华站在门槛前,看到那白色背影,反而停住了脚步,她犹豫了一下,试探喊道:“小旭?”
  少年身影一晃,将瓷瓶放回壁格中,转身一步步朝她走来,“阿姐。”
  日头已渐渐西移,一束白光照射进来,打在少年面庞上,叫那眉眼映出了白璧无瑕。
  原来,阿弟长大后是这个模样,像爹爹要多些,一样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伸手,那个整日里跟在自己身后,屁颠屁颠要糖吃的玉雪小人儿,竟会一下子长得比她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云旭华微微俯首,让她的手指能触到自己的脸,眼中有责备,“金凤叫人传话我才知道阿姐出了事,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她是病好了才叫金凤传信到外面的,毕竟那几日她还没彻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云露华含笑,指尖轻轻滑过少年的脸,“小旭,你很像爹。”
  云旭华一顿,握住她的手,顺着抚过自己的脸庞,声音低哑,“阿姐....”
  那场彻底改变姐弟二人人生轨迹的舞弊案,云露华是幸运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舞弊案之前,那个时候一切安好,即便现在从旁人口中得知,过去了十年,又是口述,冲击力小了许多。
  但,云旭华却是亲眼看着自己家破人亡,一夕之间,爹娘没了,家没了,那些昔日里欢声笑语的面孔,除了他和阿姐,都再也不复存在,他从血海中摸爬滚打,一个当年才五六岁大的孩童,这十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从何一步步走到如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知道那些黑暗肮脏的过去。
  现如今,唯一能让他感受到亲情的,只有眼前的阿姐,那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云露华哽咽了一下,强忍住泪水,拉着他坐下,“今日见你,除了咱们姐弟俩碰面说话,还有两件事我想托付给你。”
  云旭华点了点头,替她拭去眼角湿润,“阿姐说,只要是阿姐开口,我能做的,一定会去做。”
  云露华抓住他的手,很紧很紧,“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原先我还担心你不愿意,毕竟这是大事。”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想让你重新调查永安十七年的舞弊案。”
  云旭华浑身一震,定定看她。
  云露华以为他是被自己惊到了,拍了拍他手安抚道:“你放心,我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你只需背地里悄悄去查,别叫人发现,查到什么,都要及时来和我说。”
  良久,云旭华才终于开口,“好,我一定会去查的,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说到这里,云露华有一刹那的恍惚,“你还记得玉鹿吗?”
  玉鹿,云旭华点头,“我记得,原先是和金凤一起伺候阿姐的。”
  云露华笑了笑,只是这笑夹杂着苦涩,很轻地说,“你记得就好,帮我找一找她的家里人吧。”
  他没问为什么,只说好。
  姐弟俩在小花堂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才依依不舍的分别了,云旭华从偏厅出去,倒没有直接出府,而是径自去了陆渊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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