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露华又把被子拉了下来,对于他的自知之明, 回敬一嘴道:“是啊,姚小宁指不定多巴巴望着你过去呢, 你要是过去了,跟大爷一样将你伺候着,可不比在我这里受气强?快走吧, 快走吧。”
又被赶,左右他也习惯了,见人望着他走, 他也不好老赖在这儿。
等到床榻前空空,云露华拿着银票出神一会儿,“刚才数到哪儿了?哎呀真烦,又要重新数,都怪陆渊。”
康宁指派的司正隔日就到了,是个方脸方髻的中年女官,朝云露华行了一个挑不出一丝毛病的见礼,声音醇厚道:“奴婢尚宫局司正,姓章,接康宁公主旨意,进府为姑娘授礼。”
宫里女官大多长这样,做事说话都是一丝不苟,能把那厚厚几本宫规倒背如流,长篇大论张口就来,跟书塾里的老酸孺一样。
在云露华看来,这样的人活着太累,连吃饭睡觉都不能随着性子来,忒没意思了些。
不过另一方面,因她做不成这样的人,所以对于这种人是打心里很敬重的,忙叫金凤挪了个绣墩过来,章司正挨着做下,也只沾了那绣墩一点,腰板挺得笔直。
纤云将陆皎领了过来,云露华倚在引枕上,含笑道:“这是燕姐儿,今年七岁了,从前没好好教养过,若有什么不听话的,司正只管说她就是。”
她还想再添一句‘打骂都使得’,但即便是一句场面上的虚话,转了几圈到底也没说出口,她护崽,要是自己的孩子真被旁人打了,恐怕她要提刀去理论。
陆皎乖巧行了个礼,唤了声‘司正大人’。
章司正一面说不敢,一面打量了一眼陆皎,见她眉眼浅浅,举止有礼,想她是个听话的好苗子,不是那等顽劣皮实的。
这样最好,教起来也省心,原以为这云大小姐成了妾,庶出的孩子不好教,但今日一见,倒没叫她失望。
好教就行,她省心,这云大小姐省心,康宁公主那头也省心。
金凤备好敬师茶,章司正坐在上座上,由陆皎端过那杯茶给她,章司正接了喝了,从今日开始,也就是教她的正经师父了。
女子行止礼数一向重要,高门之间结亲,除了一个门当户对,头一个看得就是品行礼教,若是早早扬了贤名德名出去,这样的姑娘未及笄之前就能早早被人定下,所以姑娘学礼没个规定的时间,有些早,舍得孩子吃苦的,四五岁就要立规矩学姿态,有些晚,不舍得孩子吃苦,八-九岁再学也是有的,像陆皎这样七岁学礼的,算是正正好,不早也不晚。
而且有个司正女官做礼教,这份殊荣除却国公王府的小姐,侯伯之中,安乐侯府算是第一位,且不说陆皎还并不是名头上的嫡出。
但没法子,谁叫人家娘有脸面,和康宁公主是打小的闺中密友,点个女官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别人家只有眼红艳羡的份儿,总不好把自己的孩子塞到安乐侯府去,但府上却另有人动了心思。
大房且不说,就一个管氏所出的女儿,早在几年前就嫁了人,如今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剩下几房本就是庶出,向来不得脸,若非家宴,平日里都少见这些人,即便见了那也是充当背景板的。
杨氏膝下就一个陆洋,走狗斗鸡的年纪,数来数去,能动心思的,也只有一个陆皊了。
陆皊自王氏被迁后,病也就一日日的好了,养了这么些时候,人消瘦了一大圈,恐怕也知道今非昔比,再不见往日那拿下巴看人的气势,整张脸围在簇起的立领内,跟在姚氏身后一言不发。
这话原是姚氏提出的,她的原话是:都是三爷的姑娘,也都是庶出,凭甚陆皎能被章司正领着学礼,陆皊就不能,章司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陆皎只比她女儿大一岁,一块儿学有什么不好。
听得杨氏直皱眉头,心里大骂还真是个不要脸的,章司正能教燕姐儿,那是康宁公主的恩典,她女儿又算是个什么人物,竟也配!
原想直接拒了,不曾想姚姨娘在她那儿又是哭又是闹,还攥着她的裙角不松手,口口声声喊着‘老夫人莫要行这等偏心之事’。
她偏了哪门子的心,左右两个又都不是她的亲孙女。
只是被姚姨娘这么一闹,午饭也不能好好吃了,实在无奈,索性将云露华叫过来,让她和姚姨娘说,也省得再这么让自己闹心。
珠帘浮动,见人打帘进来,杨氏皮笑肉不笑道:“知道你前些日子脚上伤了,原也不想让你费周折来这一趟,只是姚姨娘在这儿求了一天,说不论如何也该让琪姐儿也随着章司正学礼,这章司正能来,也是康宁公主看在你的面子上的恩典,到底教不教,我倒不能拿主意了,还需你来定夺才是。”
这话不仅是说给云露华听,隐隐透露出的意思,还是在说姚姨娘恬不知耻,不过姚姨娘听了这话倒没什么大反应,仍旧淡淡站在那里。
杨氏来请这一趟,云露华本来也不想来的,但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人都松散了,再不出来走走,恐怕骨头都要松了,再加上郎中也说她能开始走动,慢慢练步子,这才顺着小道慢慢到了杨氏这儿。
因她伤着脚,也没有行礼,杨氏叫人挪了个座椅给她,云露华坐下后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姚姨娘,嗤了一声道:“姚姨娘怎么今儿个来求老夫人了,这种事到陆...三爷那里撒个娇软个声,他什么礼教不给你找?”
姚姨娘反正现在见了云露华,眼里除了恨还是恨,恐怕她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叫她落势的,竟是这个从前她从没放在眼里的云氏。
她原以为,扳倒她的该是外面哪个年轻新鲜的女子,毕竟男人好色,都爱二八少女,而这云氏,模样再好,毕竟都已经是个旧人,不年轻了,三爷再怎么喜欢,也越不过自己去。
这些年,她没少在外打听三爷的行踪,生怕他在外养了外室,或是迷上哪个烟花柳巷的妖精,但三爷从来没有,除了时不时到长安楼点个校书娘子弹琴唱曲儿,连留宿都不曾有,她渐渐放心了,但谁能想到,偏就是这个比自己还大上一岁的云氏,一朝飞上枝头,竟就把她踩到了脚下。
她有什么,云家早没了,她自己到现在还脱不了一个罪臣之女的名头,能靠的不就是一个康宁公主么!
姚姨娘阴沉沉看着她,将陆皊一把搂在怀里,扬了扬下颚道:“琪姐儿也是三爷的孩子,难道非要行这等厚此薄彼的事情,这传出去,旁人还不定要怎么戳着你的脊梁骨呢。”
云露华觉得好笑,“为何要戳我脊梁骨,我又不是正妻,难道还要一视同仁不成?你这话该去西院说。”
姚姨娘啐道:“正妻?凭你也配!你这辈子也做不了正妻。”
云露华打了个哈欠,百般无聊,“你今日是想找我吵架的吧,我偏不遂了你的意。”她扶着椅子站起来,脚还一深一浅,“得了,早知道这么没意思,我就不该来。”
原以为姚小宁能跑到杨氏那里叫嚣,是有什么本事,没成想只是跟撒气一样,就想逮着她骂几句,骂就骂吧,反正自古以来招人恨的都是太耀眼的,谁叫她这么叫人恨,偏又让人无可奈何呢。
她才堪堪站稳,打算转身回去,身后突然一下受力,只听到姚小宁喊道:“云露华,你为什么不去死!”
椅子没抓稳,云露华往前栽了个跟头,好在杨氏这儿地上都铺了松软的织金毯子,所以倒是没磕到,只是碰到了落地罩旁的瓶几,一只前朝白瓷青花的瓶子碎了一地,飞溅的瓷片割破纱衣,刮过她的手臂,顿时血一股股撒欢似的往外冒,捂也捂不住。
云露华头脑嗡嗡一阵乱响,周围人手忙脚乱把她扶起来,金凤又是喊郎中,又是怕姚姨娘跑了,杨氏也慌了神,一时间鸡飞狗跳。
没等到郎中,去传信的小厮腿脚倒快,陆渊不在家,就先把白致叫了过来。
这种时候,要真等郎中过来,云露华还不知要淌多少血,白致解了自己绑腕的黑巾,一圈圈缠上去,先强行止了血。
云露华边上都是鲜红一片,这是伤着筋脉了,才会流那么多血,血流多了,听她们说话都是茫然的,只能感觉耳边嗡嗡不停,到最后两眼发黑,就不省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别急先别急,等下一章
第38章
浑浑噩噩间, 她稍稍有了点知觉,眼皮子似是有千斤重,怎么努力睁眼就是睁不开, 耳边依稀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哭泣声。
“您就这么护她, 喜欢她, 那这些年来您对妾身, 又算是什么?”
男人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薄怒, “我再如何护她喜欢她,也不该是你对她动手的原因!”
她似乎不甘,试图用往事勾起他的回忆, 凄婉道:“您忘了吗, 当年妾身在秦淮河畔救上来您,妾身随您到了京城,这么多年,您一直待妾身如初,她云露华又算是什么, 您如今怎么能为了她, 这样待妾身?”
哪知她这话只换来了两声冷笑,“所以你这样千方百计的, 就是想看看她在我心中的分量?”
哭声戛然而止,再然后就没了动静, 云露华倦极,半天睁不开眼,索性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