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一偏身,挡了个严严实实,语气很不满道:“云姨娘难道不知晨昏定省的规矩么,过了时辰没老夫人传召,就这么鲁莽闯进来?亏云姨娘以前还是太傅之女,连这点规矩也不清楚。”
云露华噙在嘴角的笑意转凉,侧人一眼,将这婢女的样貌记了下来,“晨昏定省,是说凡为人子之礼,当冬暖夏清,昏定晨省,往前太傅府都是早上省视问安,晚间服侍就寝,经这么一提,倒让我心感愧疚,从未曾服侍过老夫人就寝呢,不若今儿个将规矩做全了吧。”
她作势要进去服侍,那婢女顿时吓得容颜失色,左挡右遮说不许,云露华眨了眨眼,“这倒奇了,方才说没规矩的也是你,如今不许我进去的也是你,难道一介奴仆都能如此戏耍主子了么,也不知是不是借了老夫人的势作威作福,要是被你一个丫头,反倒损了老夫人的名声颜面,你有几条命来赔?”
她后面两句话提了声,那婢女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还是里面传出杨氏的声音,“今日我累了,已经歇下了,你有这个心是好的,改明儿再来吧。”
云露华哎了一声,将厚册压在那婢女怀中,只说明日再来,冷冷扫过人后,带着金凤走了。
回去的路上,金凤瞠目结舌,“姑娘方才胆儿真大,要是姑娘真进去了,也不知道老夫人会不会羞愧而死,姑娘难道不怕老夫人以后报复吗?”
云露华愠怒未消,冷笑道:“她能做出这样的事,哪里还会羞愧,我怕她报复作甚,我今日进了她院子,就是在告诉她,这事儿被我捏在手里了。”她顿了顿,又想了什么,“你之前说,内院那个刘管家和她沾亲带故,原是心腹是吗?”
金凤说是,“好像是远方表亲,不过老夫人出身不高,这亲也不是什么好亲,要不然怎么能把内院弄得乌烟瘴气。”
刘管家那腆出来的大肚子还犹在目,云露华阵阵恶寒,皱眉道:“这就对了,方才那男人必定是刘管家引进来的,内院他一手遮天,弄进来个把人神不知鬼不觉还不是什么难事,今儿个算是走运,被咱们撞见了。”
她想了想,又道:“咱们在内院,许多事也做不了,你明儿就把小旭叫过来一回,正好我也有事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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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云露华立威下去,底下办事的速度就越来越快,早上传下去的话,响午刚过人就到了,不同的是上回见面还在花厅,如今已经可以领到自己屋里来。
白衣少年踏足其中,端看四遭狭窄,陈设疏陋,眉心揉皱一团,“阿姐这些年过的苦。”
云露华也觉得自己苦,金室玉设骤然换成了这么一点地方,跟谁都觉得苦,但她不在自家阿弟面前抱屈叫苦,只笑说,“你也晓得当初我是怎么进这安乐侯府的,若是雕栏玉栋的把我供起来,那才奇怪,一个妾的身份,高也高不到哪儿去,反正我这段时间也瞧习惯了。”
云旭华沉吟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眸光闪烁两下,“听闻镇国大将军有一爱子,惯是斗鸡走狗之辈,近日打伤了户部高尚书的孙子,连带刺死高家两个家丁,御案前都传出不满的批折了。”
镇国大将军...云露华愣了愣,“那是王氏的母家,你的意思是——”
云旭华含笑点头,“阿姐若想,那个正妻之位由阿姐来坐,也不是不可。”
正妻,云露华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两下,后玩笑道:“我才不呢,给陆渊当妾还不亏吗,我干嘛要再上赶着给他当正妻,难不成往后一辈子都折他身上了,再说王氏即便倒了,安乐侯肯定还会给他娶续弦。”
云旭华徐徐开口,“他不会,陆渊不会再让安乐侯给他娶妻了。”
就这么两句话,云露华却慢慢品呷出了不一样的意思,倒吸一口气,良久才道:“小旭,王家是不是要出事了。”
云旭华舒展眉眼,“阿姐向来聪慧,只是尚不明朝中形式,高尚书和王家其实皆司一主,如今却因小辈伤了情谊,只要这个时候再搅弄一番,一掌护不住两方,总要做出取舍,巧在这案子如今正落入了都官司的手里。”
他点到为止,托起瓷盏吃了口清茶,“阿姐今日寻我来,是有什么事要托付的吗?”
思绪嘈杂纷乱,云露华暂时抛开琢磨那些党派权谋,道:“是想让你帮我查一个人。”
她将杨氏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那个刘管家也不是什么严谨之人,做事必定会留下纰漏,我得知道那个出入杨氏院子的男人是谁,将把柄抓在手里。”
云旭华正色敛眉,颔首道:“据我所知,安乐侯的这个续弦夫人出身并不高,此事应当不难查。”
云露华也觉得不难查,单看那刘管家的样子,就知不是什么好人,那些把柄还不是一抓一个准。
她一转头,突然问起另一桩事来,“你和那个芸书公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今天要开榜了,就很激动紧张
第21章
芸书...这个名字一下将他的目光拉得极远,檀窗能窥檐边一角,绿琉璃碾出流光迢迢,天光困囿于方寸之中,大有侵吞之势。
他与芸书的起初,只是觉得在宫闱中得有个能看着事儿的人,那人必须地位够高,又得容易哄骗,芸书公主就这样落入了他的视线中。
这姑娘跟一团火似的,洋溢着她这个年纪的风采,不谙世事的金丝雀,稍一使点手段,很快就视他为知己,拉着他赏花扑蝶放风筝,自己也从她口中那些无意间探知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但很快,她看自己的眼神渐渐变了,变得秋水柔波,含情脉脉,那些姑娘家牵肠百转的小心思和花招层出不穷,他都看在眼中,却没法给她回应。
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罪臣之后,身上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别说皇帝老儿不会把女儿许配给他,就是他自己,也知道他和她注定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既然偏离了最初的轨道,那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于是他快刀斩乱麻,割舍掉了和芸书公主之间的联系,包括皇帝为她指婚,不得不说其中也掺杂着不少他的手笔。
那个从满门血仇,尸骨如山中站起来的少年,早已有了可以搅乱朝堂风云的能力。
他将杯盏牢牢握在掌心,一笑,松快道:“阿姐说什么呢,我同芸书公主怎么会有关系,也不该有什么关系。”
得了肯定的回应,云露华心里稍安,毕竟知道了她的阿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就更谈不上盘算着帮他摆平麻烦,“我是很信你的,原是昨日进宫见康宁,那芸书公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见着我又哭又闹,缠着要托我见你一面,她一个小姑娘哭着可怜,又句句话都在你身上,把我吓了一跳。”
云旭华浅浅收笑,缓言道:“都官司管着牢狱事,就连皇宫内也常有无可避免的时候,宫内虽有内务府照管,但类同发落宫人亲眷等刑事,难免要进宫几趟和那些宦监打交道,芸书公主是认识的,也说过话,但谈不上什么私情,许是我哪句话哪件事惹了公主误会,阿姐若放心不下,我寻个时间和她说开了就是。”
云露华这下倒彻底松了眉,闺阁女儿时难免有些不懂事的情愫,再加上她的阿弟这样出挑,和芸书公主年纪相仿,被惦记上也是情理之中,“芸书公主毕竟是待嫁之身,你能不去就不去,避讳着些总没错,不过就怕她闹出什么事,传到皇帝或者是曹家耳朵里,对你不利。”
云旭华唇畔漾出薄薄的弧度,温声道:“阿姐大可宽心,不必为我烦忧。”
是了,他如今已不是那个追在身后蹒跚学步的孩子,早能顶天立地,能为她排忧解难,她再不必为他烦忧操心。
云露华微微偏首,两三泪花盈盈,终究没肯掉下来,转而触及满眼银雪白光,并人风华,又不解问他,“回回见你都是白衣,是在都官司当差有什么讲究吗?”
云旭华提颔迎笑,一点苍白错落,直达眼底的空索,“阿姐大概没见过牢狱,那儿地脏,人也脏,白衣覆身,也好时时刻刻警醒自己,莫要被其泥污,坠进这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竟还有这一层含义,云露华没有想过,但见人说这话时,眼中空荡荡的,不由就联想到大狱会是个什么样子,是暗无天日,血腥气极浓,惨叫声不断吧。
她的心像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等云家翻案后,就别在都官司了,咱们买处宅院,再给你娶个媳妇,然后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好不好?”
他沉默良久,慢慢笑了。
“好,我都听阿姐的。”
云露华留了他用晚膳,特地使了银钱叫厨房多加了好几个菜,奶娘抱着慎哥儿,燕姐儿也下了学过来,一道吃了个饭,舅侄天生亲,逗留了好一会儿才走。
待人走了没多久,云露华正描着新画,王氏便过来了。
这算是稀客,她和王氏一向没什么交情,姚姨娘被送出府后顿时清净了许多,和王氏更是碰不着面了,顶多是偶尔去杨氏那里能打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