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很快被控制住。
看着潮平越来越白的脸,她知道,他马上就要没了。
“你何必。”既然已经在她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又何必再在这个时候冲出来挡枪。
潮平合上双眸,微微一笑,轻声道:“奴才这一生……”想了想,到底觉得无话可说。
他这一生,一直都在吃苦。
所有的好日子,都在清仁贵妃那。
她就像是冬日暖阳,温暖了他干涸的内心。
他生在青楼勾栏,最是低贱不堪的存在,后来长大了,被白莲教选中,教一些小倌应该学的东西,诗书礼乐,统统都要学。
怎么取悦女人,他学的透透的。
为这个,他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吃了多少苦头。
君子端方,焉能弯腰媚上。
“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倌。”这句话,被嬷嬷做成额带,就绑在额间。
他顶了这句话,顶了三年。
琼面之罪。
后来入了宫,做了小太监,他的培训依旧多,光是点头哈腰,他就学了不少功夫。
过刚易折,他在折与不折之间,挣扎徘徊。
后来被分配到清仁贵妃那,像他们这种教众,在白莲教也是最底层的,基本就是广撒网,能够成事便成事,若是成不了事,那便泯然众人。
他不怕泯然,也不盼着能做什么。
只想好生呆在娘娘身边。
缠枝莲的袖子,是他最后的预警,当这一刻发生的时候,他就知道,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以前了。
不如死了。
这刺客来的刚刚好。
叫他心愿已偿。
潮平感觉自己一阵阵发冷,眼前也一片模糊。
他想,若是能选择人生,他想让自己干干净净的,像魏珠那个蠢货一样,整日里高高兴兴的在主子跟前伺候。
“娘娘。”他唇瓣蠕动,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娘娘,奴才没有背叛您。’
若人有信仰,他的信仰便是她。
她的目光所及,便是他守护所在,当初发过誓,至死方休。
他没有食言。
潮平微微伸出的手,到底没有动静了。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姜照皊回眸去看,就见胤祐努力的拉着潮平的手,哭唧唧的问:“潮平为什么不起来了啊?”
这个总是陪她玩的人,她很喜欢。
看着他一动不动,总觉得心慌的厉害。
姜照皊看着那透过他腰腹间的长剑,沉默了一瞬,探手往他脉搏间摸去。
“没了。”她低声道。
胤祚抬眸,有些呆呆的问:“没了是什么意思?”
“死了。”她道。
“死了是什么意思啊?潮平什么时候能起来,他为什么不起来。”胤祚声音中带着小小的哭腔。
纵然不理解什么是死了,但是留了那么多的血,还是能看出来些许的。
小孩子总是有可怕直觉。
姜照皊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解释,这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很快守城军过来,将桃园围的水泄不通。
暂时安全了。
姜照皊垂眸看着潮平青白无血色的脸,他生的俊秀,这会子瞧着像是艺术家精心雕刻的雕塑,仍旧好看的一塌糊涂。
她心里混乱的厉害,不确定今天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潮平引导的,但是她知道,潮平和这一切,是有关联的。
叫人好生给他收敛,姜照皊叹了口气。
看着身旁静默立着的大宫人,大家都有些茫然的看着逝去的潮平,不明白这一场混战,为什么死的是他。
魏珠的视线在他和周围人之间转悠,心里也难受的厉害,之前还说他可能有问题,谁知道,这问题还未看出来,他人就没了。
白苏最是难受。
她和潮平,在清仁贵妃跟前晃悠的最多,每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是培养出几分感情。
突然就这么没了,她没忍住红了眼。
等到一切结束,桃园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的土都翻了一遍,完全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活捉的那些刺客尽数充入大牢,连夜审讯。
几个孩子都吓的做噩梦,姜照皊也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伤心。
潮平不在了。
这个朝夕相处的人,带着她满腹疑问,不在了。
她想要问,都没有地方问了。
正想着,就见魏珠抱着一个小匣子过
来,满脸都是悲伤,浅声道:“这是潮平留下来的。”
这么说着,他将小匣子放了下面,解释说上面留的有字条,都留给清仁贵妃了。
姜照皊看着那小匣子,轻轻一声叹息,缓缓打开。
里头放的东西,有些她认识,有些她不认识,魏珠就在一旁补充,说是她赏的。
再就是潮平一本小札,写写画画的,都是些词不达意的东西。
猛一看像是没什么道理,但是她想想自己平日里跟潮平玩笑时候说的反话,代入进去之后,就发现,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上面记录的都是她的喜好,和一些小的注意事项。
可以说十项管家全能,他全部都在其中。
姜照皊叹了口气,随意的翻着,在下头翻到了十万两银票,上面清楚写着,赠清仁贵妃。
这小小的一个匣子,是潮平所有的资产。
也是他最后的温柔。
姜照皊沉默,叫人好生的给他葬下,又叫人在外头买了个小奴隶,冠以姜姓,养在潮平名下,算是全了一场主仆情谊。
姜潮平之子姜潮生。
也算是有人给他摔盆捧幡。
等这事忙活完,刺杀事件也调查出来了,名义上是三藩事件的后续,其实在她看来,她总觉得,跟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白莲教脱不了干系。
可惜他死的太利索,不能为她解惑。
康熙颇为震怒,江南行彻底变成了血泪行,侍卫死伤百余人,原本只是来镀一层金,却不曾想,永远埋骨他乡。
“要回去了。”他沉稳道。
经过此事之后,不提康熙,就连清仁贵妃和几个孩子,都肉眼可见的沉稳起来。
姜照皊点头,坐在马车上,身边却再也没有潮平的存在。
“小吉呢?”她问。
白苏有些怔然,看向一旁的魏珠,两人都没有再关注过他。
“等回宫后,将他捉来。”她要仔细审问。
魏珠赶紧记下,不敢问为什么。
姜照皊这时候怀疑,这一切的开始,就是小吉到来开始的,而那段时日,潮平心绪不宁,会不会是因为,等级不如对方高,所以无可奈何。
后来小吉走了,他很是庆幸。
甚至包括她后续的落水,应该也是小吉做的。
他就像是毒蛇一样,在暗处
伺机毁灭她。经此一事,姜照皊突然喜欢带着大批人出门行走。
侍卫必不可少,几个孩子也是如此,不能有丝毫膳食,经过此事,她才算是真正明白过来,原来满汉之间,真的有血海深仇。
和后世的仇恨遗忘不同,这个时候,才过去四五十年,老一辈都在,关于满人的那些记忆也在。
剃发易服。
这四个字,代表着的是无数人的血泪。
那个劈砍过来的眼神,她始终不能忘怀,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无能为力。
慢慢来吧,总归民众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
等回到翊坤宫之后,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慢慢的不讨厌皇宫了,这是一座樊笼,也是最安全的堡垒。
就连门口的石榴树,瞧着也格外亲切温柔,她喜欢极了。
现在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像是替她接风洗尘一样。
“娘娘回来了?”翊坤宫的奴才都出来迎接,笑吟吟的和她道喜,庆贺她平安归来。
白苏踏入翊坤宫,就不禁热泪盈眶,着实是有些激动。
她活着回来了,那一日,她以为自己会和潮平一样,死在保护主子的路上。
不曾想,除了他,大家都活了。
姜照皊稳稳的坐在软榻上,看着周遭环境,不由得微微勾起唇角。
打从潮平不在了起,她就没再笑过,整日里板着张脸,不开心的紧。
康熙也拿她没法子,知道她心里难受,又被吓到了,一时间不想笑,也是理所应当的。
环视一圈之后,她发现缺了点什么。
“佟贵妃呢?”以往每每都是佟贵妃头一个过来的,今儿竟然没过来,可不是反常的紧。
可她宫里头伺候的人,也都刚回宫,对宫中的情况也不了解。
守门的小太监,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许是病了也未可知。”小太监只影影绰绰听到风声,并不怎么确认。
姜照皊想了想,还是起身往承乾宫走去。
不管如何,佟贵妃作为她的友人,她有必要确认一下她的安全。
翊坤宫到承乾宫的夹道上,还是原本那些风景,却瞧着格外的温柔可亲。
等到了之后,宫里头的奴才正在门口坐着打盹,见她来了,都惊诧的瞪大双眼,有些不知所措。
“请贵妃娘娘安,奴婢这就去禀报娘娘。”凝萃行了礼,就赶紧往内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