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对怀古真人不可一世的雕像,背对幽暗森冷的深渊,一张脸逆着风高高扬起,满头长发被夜风吹成一面不驯的旗。
“我不跪。”
她目光炯炯,清晰地一字字道:
“我这人脾气大,不跪天,不跪地,当然更不会跪他。退一万步讲,要我入乡随俗,和大家一样行个礼,也不是不行。”
“但是他——怀古真人,他瞧不起先生,便处处难为我,拿我当折辱先生的棋子,难道我不知道吗?我给他面子隐忍不发,心里却从没服过。我若跪了他,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认死理,只知道两种姿势,要么竖着,要么横着。有种就让我躺下,否则,我便要站着走到底。”
第39章 图穷匕见
小老妹,你路走窄了
“有种就让我躺下。否则, 我便要站着走到底。”
舒凫——越级打怪的练气期修士,昙华真人看中的亲传弟子,头铁啃硬骨头的女剑修,第一个勘破机关迷障、剑指大妖的考生。集合了如此之多的热门元素, 她破阵这一幕很快便不胫而走, 引起了九华宗上下有心人的关注。
怀古真人这才发现她天生反骨, 与江雪声一般目无尊长、离经叛道, 根本不是真心顺服, 气得当场就摔了两个茶杯。
靖海真人毫不意外。打从舒凫指出他用错成语那一刻, 他就知道这是个祸害。
至于江雪声本人, 他从舒凫口称“先生如何如何”那会儿就面带笑容, 笑得春暖花开, 足足过了一炷香.功夫也没消退,眼瞧着是开心得狠了。
鲛人司非在寒潭里游了两圈,开动自己有限的鱼脑子, 愣是没想明白师父为什么开心。可能是因为师妹尊师重道,师父心中欣慰吧。
但自己也很尊师重道啊, 咋不见师父笑成那样呢?
搞不懂。
……
……
再说另一头,舒凫开启机关, 叶书生和林小梅被巨响惊动, 急匆匆地循声赶来, 面对怀古真人的巨大雕像二脸懵逼:
“这……这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行为艺术吧。”
舒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她也无意隐瞒,伸手向莲池底下黑魆魆的洞穴一指, 简单讲述了来龙去脉。
如果不出意外, 镇守紫玉壶的大妖, 价值三千枚绛珠的boss,应该就藏身于那座洞穴深处。
“既然如此, 我们就快些想办法下去吧。”
叶书生兴奋地摩拳擦掌,“我是体修,由我打头阵就好。倘若有个万一,遇上什么机关暗器,我的护身气罩也能应付。”
那可不。你的气罩那叫一个牛逼,把桃花运都给弹飞了。
舒凫在心中干笑一声,点头道:“多谢叶道友。那便请你先行,我随后,林道友……”
林小梅忙道:“我也要一起下去。”
“也好,多加小心。”
舒凫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从手腕上解了一条鲜艳的红绳下来,一端系在怀古真人的雕像上,另一端远远抛入深渊。那一抹艳丽的红在黑暗中短促地一闪,随即沉入其中,隐没不见。
舒凫双手抓住红绳,用力拽了几把,确认它系得足够牢固,这才转向叶书生道:“请吧。”
叶书生目露惊诧:“道友,你这是……”
“摇光峰炼制的小玩意儿。没什么旁的用途,就两个优点,一个是结实,一个是够长,我特意请先生给我准备的。”
“这两点就够用了。”
叶书生不苟言笑的面容一松,难得流露几分赞叹之意,“道友,你考虑得真周到。”
舒凫信口道:“一般一般吧。”
确实一般,只是活用自己当年网上冲浪的经验而已。
作为修仙文主人公,经常一不小心就要坠崖,一不小心就被封灵力没法御剑,当然得带上一根结实耐用的绳子。
“林道友,你也试试这绳子……”
她扭头向林小梅看去,不由地眉心一皱,“道友?你手中那是什么?”
“咦?”
林小梅蓦地一惊,如梦方醒,这才发觉自己手上还握着一样物事。
那物件的形状、色彩、光泽都太过独特,舒凫一眼便看出,那正是怀古真人摆放在新房里的红珊瑚,东海不可多得的宝物。
只是不知为何,会被林小梅掰了一节握在手中。切面平整光滑,似乎是被某种利刃削断。
“这,这是……”
林小梅慌不迭地将双手藏在身后,嗫嚅道,“我看着喜欢,一时没忍住,就悄悄折了一枝。刚才跑得急,忘了把它收起来。”
“…………”
万一其中有机关,我只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凉的。舒凫心有余悸地想道。
就连叶书生这样的君子,见状也忍不住面露难色:“林姑娘,眼下我们正在试炼途中,你还有心思求取这等奢靡之物,未免有些……”
“对不起,对不起。”
林小梅手足无措地道歉,大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我年幼时见过一位富家小姐出嫁,嫁妆队伍拖得很长,其中就有一树上好的红珊瑚。我是个草芥一样的人,我太羡慕了……”
“自那以后,我就一直想着……若我也能像她那样活着,拥有那般漂亮的珊瑚,该有多好啊。”
她将眼睫略微抬起,小心翼翼窥伺舒凫的神色,“这,这很正常对吧。舒凫姐姐,你也是女孩子,你不喜欢珊瑚吗?”
“倒也不是不喜欢……”
舒凫神色复杂,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当然喜欢漂亮的珊瑚饰品,也能理解出身贫寒的林小梅。
不过,在《弱水三千》这篇文里,对女主姜若水来说,“珊瑚”并不是一个美好的意象,甚至还是一场劫难的源头。
其中缘故,不足为外人道。
“罢了,你收着吧。左右这里是秘境,物件都是赝品,也不必担心损毁。”
“嗯,多谢姐姐。”
林小梅温言软语地道谢,将红珊瑚揣入怀中。但舒凫注意到,听见“赝品”一词的瞬间,她发亮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
就在舒凫一行人忙活的同时,齐玉轩和方晚晴在下游集齐绛珠,也开始调头朝山顶的方向前进。
自然,这也是方晚晴的提议。
“大妖不在下游,想必就是在上游源头处。待我们赶到时,多半已有先客与大妖战过一轮。”
“若他们得胜,也便罢了;若他们功败垂成,大妖负伤在身,此时我们再出手,岂不是十拿九稳么?”
齐玉轩深以为然,不禁感叹方晚晴冰雪聪明,果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这一路上,方晚晴仿佛自小在秘境中长大一般,对紫玉壶中的地形和妖兽分布了如指掌。只要听从她的建议,指哪儿打哪儿,就能轻而易举地大获丰收,绛珠如同流水一般源源不绝地落入口袋。
齐玉轩赞叹不绝,也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方晚晴是他一见钟情的少女,她聪明灵秀,料事如神,又会有什么问题呢?
更何况,他早已知晓:方晚晴出身的方氏一族,与九华宗长老——怀古真人关系匪浅,颇受真人照拂。
这一关又是怀古真人所设,就算方晚晴预先获得提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他看来,怀古真人口称“公平”,对舒凫百般刁难,那是秉公处事、铁面无私;若是怀古真人顾念旧情,偏袒故人后裔,那就是重情重义,一诺千金的性情中人。
九华宗驰名双标,你值得拥有。
就在此时,齐玉轩视野一角忽然有火光闪现。他扭头看去,只见方晚晴手捻一只精巧的纸鹤,不知为何,那纸鹤忽地自己烧了起来,在少女莹白的指尖开成小小一朵火花。
齐玉轩不解道:“晚晴,这是?”
“没什么。”
方晚晴抬起头嫣然一笑,娇美面靥如花一般舒展,“来此之前,我与一位‘朋友’有个约定,托她帮我办一件事情。如今看来,约好的事应当办成了。”
齐玉轩见她欢喜,便也报以个温柔的笑:“既然晚晴开心,那一定是好事。”
“嗯,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方晚晴美目流转,顾盼生姿,“玉轩,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如此一来,我心里便踏实了。”
……
此时此刻,九华宗。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天权峰上,怀古真人不知自己风评被害,正在黑着一张老脸大发牢骚,“姜若水这小儿,狂妄自大,谎话连篇,朽木不可雕也!我不过让她行晚辈礼,她竟如此——”
“师叔息怒。”
靖海真人仍是板着一张波澜不惊的冷脸,嗓音清寒如幽谷玄冰,“她跟随在昙华真人身边,耳濡目……”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边的《习语释义》,改口道,“近墨者黑,自然便学会了这副狂妄脾气。”
这一场试炼下来,舒凫展现出的剑修资质不在齐玉轩之下,若论心志和胆识,甚至犹有过之。靖海真人纵有千般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她确有几分本事。
这样的好苗子却早早被江雪声预定,还染上了他那种脾气,靖海真人只觉得抑郁难平,忍不住跟着吃了一个柠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