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应该是“富贵闲鸡”。
说是“闲”,其实他也在帮凌奚月经营家业,而且勤学之后,竟然还颇有几分商业头脑。
因为他乐善好施,仗义疏财,在两百年后的今天,甚至有了个“凌大善人”的外号。
凌凤鸣的儿女半点不似他当年,被教养得敦厚温和,乖巧懂事,对凌奚月这位“二伯”也十分尊敬,从无荒唐逾矩之举。
如今,将他们放到任何地方,都是两只拿得出手的小黄鸡。
“伯父,我们为何要在前山等候?”
小公子凌飞鸢仰起头,有些困惑地询问道,“方才我瞧见天狐一族的人,说是扶摇道君的朋友,直接往后山寻她去了。您不是她的朋友吗?”
“……”
凌奚月先是一怔,随即展眉微笑,俯下身来,和善可亲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因为,有人不太想看见我啊。”
“作为朋友,‘不打扰’也是一种美德,待你们长大便会明白了。”
……
……
江雪声的确不想看见他。
事实上,与舒凫享受独处时光的时候,他一个人都不想看见。
然而遗憾的是,舒凫的朋友一向很多,而且不是每个都像凌奚月一样识相。
譬如这会儿,萧铁衣和叶书生就长驱直入,径直来到后山,与舒凫亲亲热热地碰了个头。
“铁衣,多日不见,你出落得越发俊了。当真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我都羡慕叶道友的福气。”
“哪里。舒凫你才是,自从做了掌门,越发有一代宗师的气魄,我见了也会心折。”
舒凫与这两位小伙伴一向交好,更何况她和萧铁衣同为女a,每回碰面,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多年过去,进阶元婴的萧铁衣还是如往常一般,白袍银甲,青丝高挽,飒爽英姿。只不过,在她袍角上不大惹眼的一处,静卧着小小一朵重瓣红莲,似乎是以工笔绘就。
“这个?是书生为我画的。”
萧铁衣听舒凫问起,便提起袍角让她看个仔细,“他说我平日征战杀伐,身上难免沾染血气和怨气,莲有佛性,或许可以化解一二。”
她瞥了身旁一脸严肃、连连点头的叶书生一眼,有些为难地苦笑道:
“就因为这个,他可没给我少做莲花。你瞧瞧,我这腰坠,还有发簪、刀彩……全都是他的手笔。书生精于书画,雕工也好,做出来的物件样样精致,我都不太好意思带出去,总觉得不够威严。”
舒凫:“…………”
虽然萧铁衣面带苦笑,但她这套台词,再加上通身的莲花宝气,怎么听怎么像“这红肚兜是我老婆缝的,你有吗?”。
——幸好舒凫还真有。
若不然,这会儿还没开宴呢,人就已经被狗粮喂撑了。
江雪声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执起舒凫一只手来。
宽松飘逸的衣袖滑落,露出她皓腕上一串欺霜赛雪的昙花,在白日里也泛着点点莹洁的光亮,好似星芒。
舒凫笑着睨他一眼,传音道:【幼稚。你现在不光要与别的男人比,还要与别人的男人比吗?】
【那是自然。】
江雪声半点也不脸红,幼稚得理直气壮,【你我恩爱,不能教任何人比下去,否则便是我无能。】
【“无能”?我看你能得不行啊。白天能,晚上更……咳咳,算了,这儿还有孩子们在,先不说这个。】
萧铁衣和叶书生也带了个年幼的天狐少女,说是小姑娘有志于剑道,一心要拜入舒凫门下,占个亲传弟子的名额。
小姑娘生得与萧铁衣有几分相像,眉目飞扬,小小年纪便有样学样地披了一副银甲,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好似一丛挺秀的青竹,浑身都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舒凫瞧着喜欢,又有几分不解,便向她询问道:“铁衣,这孩子是?我记得你说过,族中诸事繁忙,暂时无心考虑子嗣。”
萧铁衣原本正在打量那颗水晶蛋,闻言“哦”了一声,回头应道:“这是我小妹缕衣,父王和母后最小的孩子。”
舒凫微怔:“那,她是几时出生……”
萧铁衣会意,笑着眨了眨眼:
“就是前些年,我继位以后的事。我忙于一族之事,没功夫操心子嗣,我父母可是闲得很啊。”
……闲到给你生了个妹妹,还让你帮着照顾???
舒凫无言以对。
萧铁衣是狐狸,但她亲爹是真的狗。
“好了,舒凫。多谢你为我打抱不平。”
萧铁衣伸手挽过她胳膊,架势亲昵自然,也不知该说是兄弟还是姊妹,“不过,缕衣是个好孩子。我学的是刀,她偏偏爱剑,也只好麻烦你了。”
天狐少女配合地扬起一张俏面,脆生生道:
“我听说,剑是‘百兵之君’,道君的剑意浩然磊落,可以吞吐日月,横断天河。道君,我也能学会那样的剑意吗?”
“……”
舒凫莞尔,满怀怜爱地倾身,抚了抚少女鸦羽般漆黑的头发。
“只要你有心,那是自然。”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一声轻笑,穿过蓊郁的林海和波光粼粼的湖面,被山风携着送到她耳边。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音色——
“好啊,我不过迟来一步,你们这厢都看对眼了。天妖王,我把话说在前头,你可不准吃独食。”
“……”
舒凫扭头望去,话未出口,笑意已经抢先一步浮上眉睫,“柳师兄。”
来人正是柳如漪,也不仅是柳如漪。
他今日做男装打扮,容颜仍是美得雌雄莫辨,一袭绣着漫天飞花的织锦披风包裹身形,随着他轻盈的步伐飘拂摇曳。
他身后还跟着个少年,白发如雪,整个人便好似冰雕雪塑一般,仿佛随时都会在日光下融化。
“我族中的小辈,柳霁。来意和天妖王一样。”
柳如漪携着那少年一只手,不由分说地递到舒凫手里,“小师妹,我的侄儿便是你的侄儿,我可把人交给你了。”
江雪声蹙眉道:“如漪,别随便给自己升辈分——你的侄儿,至少也该是凫儿的侄孙。”
柳如漪:“……”
——你当年收我为徒的时候,分明说过平辈相称,不问长幼,怎么如今又变了一副嘴脸?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柳道友,你别难过。”
叶书生诚实地指出,“我觉得,昙华真人应该是希望世上有个辈分,只属于他和舒凫二人,其他人谁都挤不进来。这‘辈分’是大是小,是高是低,都在其次。”
舒凫诧异道:“叶道友,你有长进啊!”
叶书生不好意思地挠头:“哪里哪里,都是向岳丈他老人家学的……”
江雪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转向柳如漪道:
“你们一个两个,要么教养侄儿,要么照看小妹,也算是世间罕见。天妖王还年轻,不必急于一时……如漪,你又是怎么回事?天天说自己‘喜欢女人’,也没见你带一个回来。”
“唉……”
柳如漪闻言,一手捧着自己鲜花般的面靥,轻蹙两弯罥烟眉,低垂一双含情目,喉间缓缓逸出一声百转千回的叹息:
“我倒是想啊。可我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也很难找到一个女子,拥有与我比肩的美貌。”
“我的确喜爱姑娘,但若找个不及我的伴侣,还不如揽镜自照,那样反倒更养眼些。”
江雪声:“……”
舒凫:“……”
……好了,明白了。
鹅,你真是活该单身。
“师兄,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
舒凫痛心疾首道,“我知道有个少年,与你一般孤芳自赏,因为爱上了自己的倒影,在求而不得中憔悴死去……”
柳如漪:“……师妹,倒也不必如此。”
他漫不经心地上前一步,凑近那颗巨大的水晶蛋,故意伸出手撸了一把蛋壳:
“比起这个,你和先生又是怎么了?人道是‘十年一剑’,你们倒好,这是‘十年一蛋’啊。”
“哦,我明白了。莫不是先生太刁钻,连雏儿都不愿瞧见他,所以迟迟不肯出壳?”
江雪声轻飘飘地一笑:“如漪,这报复未免太过肤浅……”
——话音未落。
“闪开闪开!!让一下,让一下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呐喊,一道紫色光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与水晶蛋撞了个正着。
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紫上加紫,人仰马翻地滚作一团。
……不对。
准确来说,应该是“鸭飞蛋打”才对。
那道紫光落地化为人形,正是青年模样的钟不愧,口中犹在激情高呼:
“凤哥,你放过我吧!这届学生太顽劣,我实在教不了了,谁爱教谁教去!!这门主我不做了!!”
“放肆,成何体统!”
在他身后,通体赤红似火的凤凰疾飞而来,翼尖如刀锋一般掠过,险些将钟不愧片成烤鸭:
“不愧,你也有资格说人‘顽劣’?弟子们再顽皮,却从来不曾逃课,你这个师长倒是先逃了!我从未见过如此荒唐无稽之事,你给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