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齐家老爷、大少爷都在闭关,三少爷收留了我们,用一粒仙丹吊住了我半口气。”
“那仙丹不是白给的。三少爷对他说,想让我长命百岁,就要替齐家做一件事。”
——“他”是谁?穷奇?田馨的男朋友?
舒凫心中狐疑,按捺着没有打断。
按时间推算,当时的齐家族长还是齐玉轩他爷爷,“大少爷”想必就是齐玉轩他爹。这位“三少爷”,也就是如今的齐三爷,自然便是齐玉轩的叔父,齐新蕾姐妹背后的靠山老爹了。
齐氏族长一脉醉心剑道,不问俗务,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在闭关。这偌大的齐家,只怕早已成了齐三爷的天下。
“后来呢?”
白恬涩声问道,心中多少已经猜到了真相,“他……穷奇为了救你,帮齐三爷杀人吗?”
“不是杀人,是抓人。”
田馨纠正道,“齐三爷需要活人,又不想让人发现,所以伪装成‘妖兽吃人’的样子。后来他们谈崩了,就把我撕票咯。”
说到这里,她忽然开怀地咧嘴一笑:“嗨,幸好我死啦。我活着的时候,整天昏昏沉沉,就是个拖油瓶,一点忙都帮不上。齐三爷把我当人质,我心里干着急,嘴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现在可好,我能说,能笑,还能飘!”
“——这一次,轮到我去救他了。”
白恬:“……”
白少爷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是一株没见过半点风雨的金贵娇花,被宠得又傻又白又甜,没有害人的心思,也从未怀疑有人要害他。
如今,白家无微不至的保护裂了一道口子,他骤然窥见温室外头的凄风苦雨、龌龊腌臜,一时间有些适应不良,竟微微地发起抖来。
头脑中因为太久不用而生锈的齿轮,奇迹般地转动一格,让他多了个心眼。
他想:我这是被人算计了。
童家败落,齐家、姜家沆瀣一气,炙手可热,就算是六月飞雪的冤情,也会被蒸发成一缕青烟。
田馨无依无靠,唯有将各怀心思的小家族聚集起来,放一群恶犬围杀虎狼,才有那么一丁点希望。
舒凫也想通了这一点,暗中佩服这位田姑娘的用心。
她一个孤魂野鬼,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对外放出“穷奇在藏木林”的消息,引来了这些年轻气盛、急于建功立业的世家子弟,让他们亲眼见证真相。
这样一来,即使她身死,也总会有人替她揭发。
只可惜,田馨机关算尽,却唯独没有算到——这些个鸡零狗碎的小家族,水平实在是太菜了!
恶犬倒是恶犬,却偏偏是一窝茶杯泰迪。
不幸中的万幸是,田馨也没有算到江雪声和柳如漪。
舒凫对这两人的来历一无所知,却无端对他们有种信任,相信他们一定能对付那些“好厉害的帮手”。
当然,事关姜若水的杀母之仇,她就算正面打不过,到时候趁乱偷个人头也是极好的。
不过……
——“这一次,轮到我去救他”又是什么意思?
——当年受人利用的穷奇,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道说当年童家一战,穷奇并未身亡,而是再次落入齐三爷手里,至今仍在残害百姓,为祸一方?
那也太惨了吧。
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早已不在世上,而穷奇就连这一点也不知道,只是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恶行,不断地积累罪孽。
难怪田馨死不瞑目……
舒凫正在暗自揣度,忽然只听见田馨道:
“到了。这些就是被‘穷奇’掳走的人,一个不少,都在这里,你们自己看吧。”
“这……”
白恬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在漫长的甬道尽头,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宽敞石室。石室中空无一物——没有物件,只有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骨瘦如柴、神情呆滞,泥塑木雕似的瘫坐在墙根,乍一看都不像是活人。
但他们的确都还活着。
他们的胸膛还在起伏,眼睫还在颤动。即使被人像牲口一样圈养在这里,他们也依然都是活生生的人。
其中有一两个还有几分神智,听见人声,他们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簇骇人的光亮,像是黑夜中燃放的烟火。
“救命啊!大侠救命,仙人救……”
话音未落,走在舒凫身旁的江雪声忽然面色一沉,压低嗓音道:“噤声。”
他动手比动口更快,一扬手捏了个法诀,那几个欣喜若狂的囚徒顿时如遭重击,软绵绵地瘫倒下去。
江雪声面色不改,手上动作不停,反手抛出一道符咒贴在石室入口,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
刹那间,舒凫只觉得周遭空气为之一变,似乎有一面看不见的玻璃墙,将他们所在的甬道与石室隔开了。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江雪声方才气定神闲地开口:“有人来了。”
一干少年面面相觑,都被这突然变故吓出了一身冷汗。舒凫比他们强一些,大约只出了半身,还能大着胆子上前细看。
只见石室另一端的出口处,一道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两个身段窈窕的少女一前一后闪身而入。
其中一个穿着桃红衣裙,嗓门尖锐:“今天真晦气!买了一堆假货,又遇上一个不男不女的妖怪,一个凶巴巴的小贱人。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都哭着向我道歉。对了小薇,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另一个身穿翠绿罗衫,语气温婉:“姐姐,这可是个好地方。这些都是爹爹抓来的恶人,养在这里试药用,你如果不痛快,可以打他们一顿出气。”
红衣少女疑惑道:“试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爹爹的别庄里有这么个地方。”旋即话音一转,“罢了,既然他们得罪爹爹,想必都不是什么好人,打死活该。我瞧他们没戴枷锁,不会暴起伤人吗?”
绿衫少女眼波流转,笑容越发明媚:“放心吧,姐姐。他们一关好些年,吃得还不如我们家养的猫儿狗儿,身体虚得很,姐姐一根手指就能对付他们。”
红衣少女拍手笑道:“那就好!小薇,还是你懂我!”
“……”
舒凫瞳孔一缩,不可遏制地手痒起来。
这两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刚打过照面的齐新蕾和齐雨薇!
第13章 阋墙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去练舞室打
舒凫长这么大,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冤家路窄”。
尤其是这位齐新蕾——听个说书遇见她,买个首饰遇见她,如今有心来抄个家杀个人,居然还能遇见她!
有缘千里来相会,人生何处不相逢。
女主和恶毒女配之间,果然存在一种奇妙的磁场。
齐新蕾愚蠢肤浅,脑子还没有一个核桃大,显然对自己父亲的谋划一无所知,更不清楚这座石室的来历。倒是她那个八面玲珑的妹妹,表面上对姐姐百般逢迎,毫无主见,一双眼中却有狡狯的精光闪烁,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人物。
舒凫心念电转间,身后的少年们已是一片哗然,错愕、心痛、不可思议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不可能!我的雨薇姑娘不可能如此狠毒,我不信!这一定是幻境!”
这是逃避现实的粉。
“这……齐新蕾小姐的脾气是火爆了点,但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对奄奄一息的凡人动手……”
这是对爱豆深感幻灭的粉。
“唉,正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世家论交,齐家几位小姐都是优雅大方,仪态不凡,想不到私下里还有这样一面。”
这是理智粉。
“你们说什么呢?不就是几个凡人而已,凡人命贱如蝼蚁,齐小姐打了就打了!”
这是脑残粉。
舒凫二话不说,手中孤光倒转半圈,剑柄向后重重一推,正好撞在那脑残粉的门牙位置,当场就让他“嗷”地一声捂着嘴跪了下去。
“牙都没换完的小崽子,也好意思轻贱凡人。”
她嗤笑一声,也不理会身后怨毒的视线,快步走近袖手旁观的江雪声和柳如漪身旁,低声道:“情况不对。”
“哦?有何不对?”
柳如漪饶有兴味地挑起一道眉毛。
舒凫整理了一下思绪,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解释道:“听齐新蕾的意思,她从未见过这座密室,多半也从未听她父亲——齐三爷提起过穷奇之事。依我看,多半是齐三爷觉得这个女儿太蠢,不堪大用,所以策划阴谋之际都将她排除在外,免得坏事。”
听到此处,柳如漪忍俊不禁,江雪声仍是如往常一般面沉如水,唯有低垂的长睫微微一动:“道友,你接着说。”
舒凫向他略一点头,接着侃侃而谈:“至于这个齐雨薇,她知晓密室所在,又说这些人是用于‘试药’,显然对齐三爷的作为略知一二。既然如此,她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姐姐是个傻的,将她带入密室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带姐姐进来?就为了帮姐姐出气?要说她们姐妹情深,我看也不太像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茶楼中也好,现在也好,都是齐新蕾飞扬跋扈,齐雨薇随声附和,处处逢迎。名义上是姐妹,其实姐姐像大小姐,妹妹就像个舔……对不起,就像个大丫鬟。如今看来,分明是齐雨薇更受父亲信任,她有什么必要讨好姐姐?”